“好了,朕也乏了,要回去歇息了。”朱翊钧打了个哈欠,转身朝偏殿走去
“锦衣卫指挥使的任命,还要走吏部的流程,你帮朕盯着点,别让下面的人耽搁了。”
他这是在下达第一个明确的指令。让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去催办安插自己心腹的事情。这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奴婢遵旨!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冯保恭恭敬敬地应下,看着朱翊钧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他才慢慢直起身子。
一阵风吹过,他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冯保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忌惮,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
他原以为自己未来十年要辅佐的,是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孩童。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是一位天生的君主。
与这样的君主共事,固然危险重重,如履薄冰。
但若是能得到他的信任……那未来的权势和荣耀,也将是不可想象的。
冯保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寝宫之内,万籁俱寂。
朱翊钧独自坐在那张硕大的黄花梨木罗汉床上,双腿悬空,轻轻晃荡。
他没有点灯,任由月光透过窗格,在地上铺开一片清冷的银霜。
脱离了朝堂上那些豺狼虎豹的视线,卸下了那副天真孩童的面具,他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脑海里像是在放映一场快进的电影,冯保的谄媚,张居正的威压,叔父朱载纯的浮夸……一张张脸孔交织闪现。
成了。
锦衣卫这把刀,总算是从别人手里,撬了一半到自己掌中。
但他心里没有半分松懈。恰恰相反,一种更深沉的危机感,如同殿外深沉的夜色,将他紧紧包裹。
他那个便宜老爹朱载坖,三十多岁就一命呜呼,史书上语焉不详,但宫闱秘闻里
总少不了“纵欲过度”、“丹药所害”之类的字眼。
一个皇帝,身处九重禁宫,身边全是“忠心耿耿”的奴婢,都能不明不白地死去,更何况他这个九岁的娃娃?
落水、惊风、食物中毒、一场突如其来的“小病”……能要他命的方法,太多了。
他不想死。
他既然顶着万历皇帝的身份活了过来,就没打算再稀里糊涂地死掉。
他要坐稳这个位子,要掌控这艘名叫大明的破船,要把它修好,然后开向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活着。
他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走到桌边。
桌上摆着一盘御膳房刚送来的点心,是精致的奶白枣糕,还冒着热气。
他盯着那盘枣糕,看了很久。
在现代,他是个历史爱好者,对明朝宫廷的腌臜事了解不少。
这种御赐的点心,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点什么“佐料”?
他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学着古装剧里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插进枣糕里。
片刻后,他拔出银簪。
银簪光洁如新,没有半点变黑的迹象。
朱翊钧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这种方法只能检验出少数几种毒物,比如砒霜。
若是有人想用更高级的手段,比如某些无色无味的牵机之毒,这根银簪就是个笑话。
终究,不能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一根簪子,或者别人的良心上。
他必须建立一套只属于自己,绝对可靠的安保体系。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搞定了锦衣卫,只是第一步。这支力量是用来“防守”和“威慑”的,是他的剑和盾。
但要真正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他还需要更多的支持。
文官集团,以张居正为首,现在是指望不上了。他们是工具,是需要驾驭的牛马,而不是盟友。
那剩下的,就只有后宫了。
他那个便宜老爹朱载坖,留下的政治遗产除了张居正和冯保,最重要的就是两位太后。
仁圣皇太后陈氏,是朱载坖的正妻,但无子,性格也相对懦弱,在历史上基本是个背景板。
而另一位,孝定皇太后李氏,才是真正的关键。
她是朱翊钧的亲生母亲。
而且,她和冯保,是坚定的政治盟友。
历史上,正是李太后全力支持,冯保鼎力配合,才有了张居正那轰轰烈烈的十年改革。
可以说,他现在的两个主要对手,“内相”冯保和“元辅”张居正,都是靠他亲妈的支持才上位的。
这关系,可真是……讽刺又复杂。
朱翊钧揉了揉太阳穴。
他今天在朝堂上,最后把事情推给了“两宫太后”,这既是缓兵之计,也是一个试探。
他必须去见见这位名义上他最亲近,实际上却可能最疏远的母亲。
他必须搞清楚,在李太后心中,他这个亲生儿子,和冯保、张居正这两个政治盟友,到底哪个分量更重。
这决定了他下一步的策略。
是继续在夹缝中求生,慢慢积蓄力量?还是可以尝试着,将母亲这支最重要的力量,拉到自己这边来?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在门外轻声禀报:“万岁爷,慈圣皇太后宫里派人来传话,说太后想您了,请您过去一趟。”
朱翊钧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慈圣皇太后,正是李氏的徽号。
说曹操,曹操就到。是巧合?还是冯保已经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上去了?
朱翊钧更倾向于后者。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踏上新战场的兴奋。
“知道了。”他对着门外吩咐道,“给朕更衣,摆驾慈宁宫。”
他要去见的,不仅仅是他的母亲。
更是这个帝国,未来十年,真正的权力核心之一。
这场家庭会议,或许比早朝的交锋,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