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愿为万岁爷,效死!”
朱翊钧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起来吧。记住,你的主子,是朕,也是仁圣太后。冯保那边,你不用怕。有朕和陈母后给你撑腰,他动不了你。”
他这是在明确地告诉张宏,你的任务,就是去制衡冯保。
“奴婢明白!”
“行了,退下吧。豌豆黄,记得让小厨房做好些。”
朱翊钧重新坐回书桌后,又拿起了笔,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内廷未来格局的对话,真的只是为了讨要一碟点心。
张宏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暖阁。
直到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道让人心悸的目光,他才敢直起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眼。他觉得,这宫里的天,要变了。
张宏前脚刚走,小太监后脚就领着一个穿着尚膳监管事服色的老太监走了进来。
这老太监约莫五十出头,身子微微发福,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
他正是当年背着朱翊钧在御花园里追蜻蜓的张鲸。
看到他,朱翊钧脸上的帝王威仪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扔下笔,像只小燕子似的从书桌后头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张鲸的腿。
“张公公!朕好想你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把张鲸吓得魂飞魄散。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都变了调:“万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折煞老奴了!”
“有什么使不得的!”朱翊钧抬起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有一丝委屈涌上心头
“朕小时候,你还给朕当马骑呢!怎么,现在朕当了皇帝,你就不认朕这个小主人了?”
这话一出,张鲸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瞬间就垮了。两行浑浊的老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老奴不敢……老奴……怎么会不认得万岁爷……”
他哽咽着,想伸手去扶朱翊钧,又觉得自己的手脏,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自从大行皇帝驾崩,他这个曾经的****,就被冯保一脚踢到了尚膳监那个油腻熏天的地方。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见他失了势,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这几个月,他受尽了冷眼和闲气,何曾感受过半分暖意?
如今,九五之尊的万岁爷,还记得他,还念着旧情,这让他那颗早已冰冷的心
像是被投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快起来,快起来。”朱翊钧亲自去搀他,还踮起脚尖,用自己的袖子,笨拙地去擦他脸上的泪。
“朕听人说,你去了尚膳监。那地方油烟大,你身子骨还受得了吗?”
“受得了,受得了。托万岁爷的福,老奴身子硬朗着呢。”
张鲸被朱翊钧扶着,半是感动半是惶恐地站了起来。
朱翊钧拉着他,走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自己也爬了上去,紧挨着他坐着,一副亲昵无比的样子。
“张公公,你跟朕说实话,你在尚膳监,过得开不开心?”朱翊钧仰着小脸问他。
张鲸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老奴……是个没用的人,在哪儿当差都是一样。”
“胡说!”朱翊钧立刻反驳,“你才不是没用的人!父皇在世的时候,最信重的就是你。
父皇的起居,哪一样不是你亲手打理的?你若是没用,那这宫里,就没几个有用的人了!”
他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张鲸的心坎里。
“朕知道,是冯保把你排挤走的。”
朱翊钧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怕你,怕父皇留下的老人,会挡了他的路。
所以父皇尸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人,一个个都打发去了犄角旮旯!”
张鲸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朕年纪小,人微言轻,现在还动不了他。”朱翊钧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不甘
“可是朕不服气。朕不想看着我大明的天下,将来落到一个奴婢手里。
朕也不想看着像张公公你这样忠心的老人,就这么被埋没了。”
他抬起头,紧紧地抓住张鲸那粗糙的大手,眼神里满是恳切。
“张公公,你,愿不愿意再帮朕一次?就像小时候,你背着朕一样,再背着朕,走过这段最难的路?”
没有许诺高官厚禄,没有分析利弊得失,只有一番推心置腹的掏心窝子话,和一个九岁孩子最纯粹的依赖与请求。
张鲸再也绷不住了。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他从罗汉床上滑下来,重新跪倒在地,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半分犹豫。
“万岁爷!老奴这条命,本就是宫里给的!只要万岁爷一句话,老奴万死不辞!”
朱翊钧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知道,这颗最重要的棋子,已经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里。
第二日,朱翊钧一早就去了两宫请安。
他先去了仁圣皇太后陈氏的宫里,在里面逗留了足足一个时辰。
谁也不知道他和陈太后说了什么,只看到他出门的时候,脸上带着喜色,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随后,他便摆驾慈宁宫。
彼时,李太后正在暖阁里听冯保汇报宫中事务。见朱翊钧进来,两人都停了下来。
“儿子给母后请安。”朱翊钧行了个礼,然后又笑嘻嘻地对冯保说,“冯公公也在啊。”
“奴婢给万岁爷请安。”冯保连忙躬身。
“钧儿来得正好,快到母后这儿来。”李太后对他招了招手。
朱翊钧依言坐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一块枣泥糕就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母后,儿子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啊,把你急得,吃东西都堵不住嘴。”李太后爱怜地帮他擦了擦嘴角。
朱翊钧咽下嘴里的东西,一脸认真地说道:“儿子马上就要正式登基了。
这司礼监,是内廷之首,关乎社稷,不能马虎。
儿子觉得,冯公公劳苦功高,又忠心耿耿,这司礼监掌印一职,自然是非他莫属的。”
这话一出,冯保的脸上,立刻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偷偷瞥了一眼李太后,见太后也是面带微笑,显然对皇帝的“懂事”十分满意。
然而,朱翊钧下一句话,却让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