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王府,毓秀堂。
堂内紫檀木的家具打磨得光可鉴人,角落里摆着一人多高的青花大瓶,插着几支枯瘦的梅枝
透着一股附庸风雅的清贵。只是这份清贵,此刻正被堂中那个来回踱步,急得像被火燎了尾巴的胖子破坏得一干二净。
礼王朱载纯脑门上全是汗,手里的折扇被他“唰啦”一下打开,又“啪”地一下合上,如此反复,扇骨都快被他捏断了。“逆子!你就是个逆子!”
他对面,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正是他的长子,朱翊亨。少年穿着一身素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根青玉带,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透着一丝不解。
“爹,皇上看重我,这是天大的恩典,是咱们礼王府的荣耀,您为何如此……”
“荣耀?我呸!”朱载纯一口唾沫差点喷到儿子脸上,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懂个屁!那是荣耀吗?那是催命符!”
他凑到儿子跟前,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惊恐,唾沫横飞:“在家里当你的闲散世子不好么?啊?
每天斗鸡走狗,听听小曲儿,等老子两腿一蹬,你继承了这王爵,锦衣玉食,妻妾成群,逍遥快活一辈子,这日子它不香吗?”
“爹……”
“你闭嘴!”朱载纯一挥手,打断了儿子的话,“你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吗?那是皇上的刀!是皇上的狗!
听着威风,可你想过没有,刀是用来杀人的,狗是用来咬人的!你今天咬了张三,明天咬了李四
满朝文武,哪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你把人都得罪光了,将来皇上用不着你了,或者……或者换个新皇上
你这把旧刀,这条老狗,第一个就要被扔出去当替罪羊!史书上,那些个锦衣卫头头,有几个得了善终的?啊?你告诉爹!”
朱翊亨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一头往里扎?”朱载纯气得跳脚,扬手就要打。
“爹,我从小读圣贤书,学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苦练骑射,学的是保家卫国,开疆拓土。”
朱翊亨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可结果呢?就因为我姓朱,就因为太祖爷定下的规矩
我们这些宗室,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注定只能当一头被圈养的猪,除了吃喝等死,什么都不能做。儿子不想这样!”
“放肆!”朱载纯气得浑身发抖,“你骂谁是猪呢?”
“儿子骂的是这规矩,是这命!”朱翊亨的眼中燃起一团火
“儿子原本想着,将来能去边关,上阵杀敌,博个军功回来,也不枉此生。
如今去不了边关,能进锦衣卫,能为皇上效力,能用上我这一身所学,儿子心甘情愿!”
这番话,如同惊雷,劈得朱载纯都懵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这辈子最大的志向,就是混吃等死,安安稳稳地富贵到老。
他以为自己的儿子,也该是如此。却没想到,这小子心里,竟然藏着这么一头不甘于被圈养的猛虎。
就在朱载纯举着手,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尴尬地愣在当场时,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王爷!世子爷!宫里……宫里来人了!传旨的公公到门口了!”
“什么?”朱载纯手一哆嗦,那高高扬起的手,顺势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个要打儿子的姿势,只是为了擦汗一般。
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气得歪七扭八的衣冠,脸上瞬间堆起了谄媚的笑容,一路小跑着就往外迎。
礼王府正门外,香案早已摆好。
为首的太监,正是冯保身边的一个心腹,姓陈,平日里在宫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捏着嗓子,将那道任命朱翊亨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朱载纯跪在地上,听着那一个个威风凛凛的官衔,只觉得膝盖发软,后背发凉。
他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只见朱翊亨跪得笔直,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完了,完了,这逆子是铁了心要上贼船了。朱载纯心里哀嚎。
宣读完圣旨,陈公公满脸堆笑地将那卷明黄的丝绸交到朱翊亨手上,那态度,比对礼王本人还要恭敬几分。
“恭喜指挥使大人,贺喜指挥使大人。”
“公公客气了。”朱翊亨起身,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礼。
陈公公又转向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指挥使大人,皇上想见您。让您接了旨,即刻便随奴婢入宫面圣。”
朱翊亨心中一凛,立刻躬身:“臣,遵旨。”
朱载纯在一旁听得真切,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刚任命,就要立刻召见,可见皇上对此事的看重。
他这礼王府,怕是真的要被绑上皇帝的战车,想下来都难了。
他连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不由分说地就往陈公公手里塞。
“陈公公辛苦,辛苦。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
陈公公手腕一翻,便将那荷包不动声色地收了,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三分:“王爷太客气了。都是为万岁爷当差。”
他瞥了一眼旁边已经换上一身崭新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显得英武不凡的朱翊亨
意有所指地笑道:“以后,咱家还要请指挥使大人多多照应呢。这宫里头,可不太平。”
朱载纯听得心惊肉跳,朱翊亨却是眼神一凝,拱手道:“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