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齿省,石盐镇,距离灰雾村最近的补给点。
维林那支略显臃肿的开拓团车队,碾过石板路,停在了镇上唯一的广场。
几名商人从车队后面向维林走来,他们穿着经典的“商人装”——款式时髦但使用廉价的布料,这是富有的“无血者”近年来标榜身份地位的新风尚。
“尊敬的克莱因骑士阁下。”为首的胖商人抚胸行礼,脸上肥肉堆成的笑容几乎要将眼睛挤没了。
“我们将在此地分销货物,不再前行,请允许我代表金帆商会,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其他商人也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客套起来。
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的维林只是微微颔首:“这只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先生们。你们支付了费用,我则提供了通道。”
维林不置可否,“既然交易已经完成,那么,祝各位生意兴隆。”
他没有丝毫与商人们深入攀谈的兴趣,几位商人微微一愣,但很快就识趣地告辞离开。
这一幕,被不远处靠在一根拴马桩上的巴雷特尽收眼底。
他用仅剩的那只右眼,审视着自己这位年轻雇主。
对于贵族,巴雷特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在他看来,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除了会指手画脚和热血冲锋外一无是处。
然而,维林·克莱因,却在这一个多月里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位年轻的骑士大人,骨子里甚至没有半点“贵族”的影子。
没有架子,没有虚荣,更没有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
这一切从出发伊始就露出了端倪,明明可以直接南下,通过白石港走海路直达灰雾村,他却偏偏选择了一条绕路一倍有余,途径三个省份的内陆商路。
当时,不仅是巴雷特,就连那些刚刚获得自由、对未来充满忐忑的开拓民们,也都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但维林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发布了一系列命令。
于是,这支奇怪的队伍便踏上了荒谬的旅程。
直到北出白石堡垒,巴雷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维林的意图。
这哪里是一支开拓团?这分明就是一支伪装的商队!
这位骑士大人,他最先利用的,不是高贵的姓氏,也不是代表力量的血脉,而是开拓骑士的特权——就封路途上享有大部分的商税豁免权。
这时巴雷特才知道为什么马车里都是要轻拿轻放的药剂箱子了。
而在之后的旅途中,每经过一个城镇,他都会出售一部分货物,再购入当地的特产。
更让巴雷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维林与那些商人的“合作”。
就像刚才离开的那几位。
这些商人原本计划的路线与维林他们重合了一段,但他们需要缴纳高昂的过路税和关卡费用。
维林则向他们提供了一个新选择——将他们的货物挂靠在维林的车队里,以此享受免税待遇。
当然,这不是免费的。
商人们需要向维林支付一笔远低于正常税费的管理费。
就这样,一路下来,维林的车队规模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物资在持续消耗后,总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更重要的是,维林腰包里的金阳,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这个年轻的贵族,他的脑子里装的不是骑士的荣耀和淑女的裙摆,而是成本、利润、税率和物流。
可是,他这还是贵族吗?这个疑惑悬在每一个开拓团成员头上。
“巴雷特队长。”
维林的声音打断了巴雷特的沉思。
他转过头,看到维林正向他走来。
“让弟兄们休整一下,补充淡水和食物。”维林说道,他的目光越过巴雷特的肩膀,看向广场另一侧那些神情疲惫的开拓民。
“告诉大家,这是进入沼泽前最后一次补给。两个小时后,我们继续出发。”
“是,阁下。”巴雷特应道。
巴雷特拿起腰间的酒皮囊,灌了一大口烈酒。
酒液火辣辣地烧过喉咙,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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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最后一段还算平整的土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在一片泥泞前停了下来。
长达一个多月的旅程,终于抵达了终点——如果这里能被称为终点的话。
维林推开车窗,一股混杂着海腥、腐烂水草和淤泥的气味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气味十分浓烈。
他跳下马车,靴子踩在湿软的土地上发出“噗嗤”一声轻响。
眼前,就是他的领地。
一片破败的景象。
所谓的“灰雾村”,不过是几十栋歪歪斜斜的木屋,其中一半看起来已经废弃多时,屋顶上破开大洞,黑洞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
一些面黄肌瘦的村民,从门后或窗边探出脑袋,用一种混杂着麻木、警惕和恐惧的眼神,打量着这支不速之客。
村子周围,是大片泛着白色盐霜的田地,上面稀稀拉拉地长着黑麦,在微咸的海风中瑟瑟发抖。
更远处,便是那片无垠的灰海沼泽。
黑色的淤泥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沼泽里,矗立着无数扭曲、怪异的树木,一层稀薄的灰色雾气终年不散,笼罩着一切,让整个世界都显得死气沉沉。
维林甚至不需要详细调查,就能判断出这片土地的贫瘠。
这幅景象,与维林在路上向众人描绘的那个充满希望的新家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那些之前还满怀憧憬的开拓民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从期盼,到茫然,再到惊恐,最后化为深深的绝望。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最先崩溃了。
她双腿一软,跪倒在泥泞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这哭声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人群中积压的情绪。
“完了......这里是盐碱地,长不出什么庄稼啊!”
“骗子……这根本就是个骗子!”
“这就是他许诺给我们的土地?一片坟场!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些贵族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现在好了,你带着我和孩子跳进了地狱!”
恐慌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