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堡省。
群山拒绝披挂绿色的罩衣,它们选择终年向天空喷吐由煤灰、铁屑构成的黑烟。
永夜堡,一座以钢铁与意志盘踞在山脉间的巨兽,同时也是黑石之手商会的巢穴。
城堡顶层。
这里的空气中没有城内那无处不在的煤灰与铁锈味,只有昂贵龙涎香料的气息。
赫克托·埃斯特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文件最上方用醒目的红色墨水标注着:《关于三号矿井结构性塌方事故的初步调查与善后处理报告》。
在他的签名旁,一个括号里标注着刺眼的数字:1274。
他将报告随手扔进处理完的公文堆里。
办公室最深的阴影里,一个全身都笼罩在灰色斗篷下的人开了口。
那声音仿佛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相互摩擦。
“一千多条鲜活的生命,在你这里甚至不值得在你的办公桌上多停留几秒。”
赫克托没有回头,他抽出一方丝绸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仅仅是损耗品而已,大人。损耗品不配消耗我宝贵的情绪。”
“你真的不准备赔偿了?毕竟一千多人就代表了一千多个家庭。”
赫克托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阴影中的那人。
“大人,正如你所说,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个家庭。所以我就不追究他们因为操作失误为我造成的重大损失了。”
“哈哈哈,很好。”
斗篷下的帝国法师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令人不快的满意。
“看来你对于我们准备的‘开胃菜’,给出了相当不错的评价。”
赫克托那张因缺乏日照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
“高效,简单,并且效果显著。”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拿起一个厚重的金属盒。
“它精准地击中了金帆商会的痛点,那个自以为是的女儿,现在一定在她的渔场里焦头烂额,像一只被烫了爪子的猫。”
“金帆商会那些愚蠢的炼金术士现在一定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着他们想象中存在的‘病源’。他们永远不可能想明白,他们的敌人根本不是什么瘟疫,而是‘规则’!”
“规则,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帝国法师的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赞许。“帝国欣赏有效率的猎犬。”
“至于金帆商会那种妄图挣脱锁链、永远养不熟的野狗,它的脊梁必须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赫克托微微躬身,他的姿态谦卑得如同一个正在聆听教诲的学生,眼神里却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那么,用于终结这场滑稽闹剧的‘主菜’是否已经可以登场了?”
帝国法师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瓶,缓缓推到了桌子中央。
瓶子由一整块无色水晶雕琢而成,瓶塞用某种泛着银光的神秘金属紧密封装。
瓶内瑰丽华彩流淌。
“这里面,封存着‘枯朽’。一种足以让任何高级魔法木材,一个星期内彻底腐朽成一滩烂泥。”
帝国法师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只需要将它投入石桥城附近的主航道,洋流会替你完成剩下的工作。金帆商会的舰队,他们引以为傲的海上马车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堆泡沫。”
赫克托的脸上再次浮现笑容,不过这次更加真诚。
这才是他想要的艺术。
无声、致命且无可挽回。
先用渔场的危机,驱赶愚蠢的羊群,将卡洛琳那个银发魔女调离她的老巢。
在她为了那些腐烂的鱼而疲于奔命时,再彻底摧毁她的根基——那一支支保证她敢于承接巨量运输的远洋舰队。
当她的航运体系彻底化为乌有,当她的资金链应声断裂,他赫克托将会以一个低到近乎侮辱的价格,收购金帆商会的一切。
一场完美的绞杀。
“而帝国所需要的,”法师的声音将赫克托拉回现实,“是你,在继承了埃斯特侯爵的爵位之后,让整个林堡省成为帝国插入公国心脏的第一枚楔子。”
“如您所愿。”
赫克托微笑着,他的手指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轻轻摩挲着一枚印有帝国不死鸟徽记的金币。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一名身着黑色执事服的下属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动作流畅地单膝跪地。
“会长,最新的情报。卡洛琳·钱宁的旗舰‘海妖之歌’号,已于昨天上午抵达石桥城港口。”
赫克托轻轻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棋子正按照他的预想,移动到它该在的位置。
“她有什么动向?”
“她召集了所有能找到的炼金术士和高阶牧师,似乎是想在石桥城亲自解决渔场的问题。”
执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更为精确的语言。
“另外......根据眼线汇报,她在出发前带走了很多关于‘新生镇’的资料。”
“新生镇?”
赫克托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名,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根据金帆商会内部报告显示,是一个在灰海沼泽边缘,由克莱因家族名不见经传的旁支建立的领地。”执事恭敬地回答,“根据资料库显示,灰海沼泽一无所有,除了吞噬人的泥坑和扰人的蚊子。”
“我们的情报网络在那片区域完全是个盲点,因为它太过贫瘠,没有任何值得我们关注的价值。”
赫克托挥了挥手,示意执事可以退下了。
一个无足轻重的开拓骑士。
卡洛琳·钱宁大概是病急乱投医了,想从那个可怜虫的身上榨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来弥补她在渔场上的损失。
可悲,又可笑。
近几年,金帆商会在商场出手越来越凌厉,尤其是在铁矿石的生意上,这个女人的商业嗅觉像野兽一样敏锐,屡次三番地破坏他的布局。
她那种不讲道理的天赋,让他想起了那个总是把“血统”、“出身”挂在嘴边的父亲,以及那个一无是处,却能名正言顺继承一切的嫡长子哥哥。
他们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和这个女人如出一辙。
他讨厌这种感觉。
所以,他要亲手折断她的傲骨,将金帆商会连同那个银发魔女一起,变成他收藏室里最精美的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