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割开病猪的丘疹,用皮袋装起来,直到装满半个麻袋,才小心翼翼系住袋口,郑而重之地揣入袖中。
随后,他命令几人架起三层的火堆,将病猪丢进去,再点起大火。
火焰炙烤病猪的皮肉,散发出浓浓肉香。
杀猪汉一阵狂咽口水,终于忍不住,眼巴巴地询问道:“大人,这么肥的猪,烧了也忒浪费,倒不如便宜了咱哥几个,莫要浪费了粮食。”
“要吃不要命?”
江实初冷哼一声,惊得几人连退了几步。
直等到烧破了皮,肥油滚滚流出来,被火一烧,掀起一股子焦味。
江实初这才放心,不怕杀猪汉偷吃,这才托着沉甸甸的皮袋离开。
京城的瘟疫,极有可能是猪传播的。
毕竟,京城内二十里内,十步一望塔,百步一驻所,层层盘查,灾民逃不出进京文书,是进不了京的。
人难进,猪则不然。
大人们少不了要吃肉,源源不断运进来。
杀猪汉直待他走远,这才小声蛐蛐。
“呸!什么狗屁大人,暴殄天物的货色,若不是投个好胎,连潲水都吃不上。”
首领拖着软趴趴的手掌,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行!老子咽不下这口子,不坑他一把,觉都睡不着!”
“那咋办?”
“咱们跟上去,看他收集那腌臜东西作甚!”
……
江实初回到绣春坊,姑娘们刚喝完药汤。
喝下药汤后,咽喉的炎症好了许多,咳嗽声也少了。
“干得不错。”
江实初夸了赵齐一句,将装了丘疹的皮袋打开。
霎时间,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像极了尸体放烂的气味,还有猪栏的腥臭,二者一起腌了好几日的产物。
赵齐被江实初夸了,眉头微微一皱,心说江大人何时这么客气,继而便嗅到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心下惊疑之余,定睛看清皮袋中的东西,眉头当即蹙起成一川字。
这厮又要作甚?
“江大人,虽然近来你治病不曾出错,却也不可急功近利,乱用民间偏方,若闹出了人命,在下定如实上报院判!”
“我一人承担。”
江实初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他身边擦过,仍思索“种疫苗”之事。
这猪的丘疹,倒是可以直接敷在人鼻子内壁,通常生出浓疮之后便能痊愈。
接种疫苗,古代称之为种痘。
据医书记载,种痘有痘衣法和痘浆法两种,前者是将人痘浆种在衣服上。
后者则更妥帖些,将患者痘痂阴干成细末,用水调湿,将棉花蘸着塞入鼻腔。
不过,人痘毕竟危险太高。
因此,江实初寻了毒性减弱的猪痘,可保大多数人从中存活下来。
他将丘疹挤破,挤出苍白怪异的浆液,再用水稀释,粘在麻布上。
见他走过来,姑娘们纷纷咽了口唾沫,盯着他手里的麻布,眼里满是惊恐之色。
她们虽不懂医术,但不是没长眼睛。
一团黏糊发臭的白浆,能是什么好东西?
赵齐快步走上前来,抓向他的袖口。
“江大人,你可千万记得,手下的是人命!”
江实初动作更快,袖袍向旁侧微微一闪,便躲了过去,目光淡漠地看向他。
“要么,你来?”
“这……”
赵齐面露难色,他本是内脏科出身,对瘟疫科,了解实在是有限。
“那就别碍事!”
江实初翻了个白眼,示意他让到一边去。
不行别逼逼。
“早治早好,谁先来?”
田银翠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勇敢道,“江大哥,我来吧!”
江大哥本可以见死不救,任由她病死,或在绣春院被折磨死,若此时要害她,岂不是多此一举?
再者说来……
欠江大哥的太多,纵使要她的性命,她也绝对不会说出一个不字。
“好翠翠。”
江实初伸手,揉了揉田银翠的脑袋,试图缓和对方紧绷的情绪,“闭上眼,上了药,过几日便好了。”
田银翠怕挨打,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从小到大,见到这个动作,下一刻,定有一个粗糙巴掌狠狠扇来。
爹娘不疼她,从来都把她当作劳力,当作给哥哥讨媳妇的筹码,因此一不顺心,便是打骂,从未给过半点温暖。
在发现不是扇巴掌,而是轻轻抚摸后,她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睛。
见到江实初柔和的目光,她脸蛋微微泛红,乖巧地闭上双眼,任由他摆弄。
见她这般容易满足,江实初暗叹了口气。
这姑娘,从前过的什么苦日子?
他将猪痘浆擦在田银翠贴身的衣物上,算是完成了最简单的接种。
毕竟,这里没有现代那些复杂的医疗设备,无法稀释毒性,也无法杀菌,把痘浆往血里注射过于危险。
“好了。”
田银翠一愣,“这就好了?”
“好了。”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田银翠松了口气。
本以为要疼的死去活来,没想到江大哥只轻轻一点,还未反应过来,便好了。
见到这一幕,姑娘们也都放松许多。
虽说浆液恶心,但只要轻轻一沾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并且,江大人是太医。
何谓太医?那自然是医士中的医士,他的手段再奇怪,也只能说明她们没见识。
总之,在发觉治病过程并不痛苦后,姑娘们自己说服自己,一窝蜂涌上来。
一一沾过痘浆,姑娘们心情好了许多,三三两两,低声议论起来。
“从前误听了传闻,以为江大人是纨绔子弟,如今一看,全不似传闻中混账!”
“听说这位江大人,是太医院的太医?那可是正七品!和咱老家的县令一样!”
说着,姑娘们一齐羡慕地看向田银翠。
“翠翠,你好大的福气,能伺候江大人!”
“这……”
田银翠羞红了脸,小小声地回答道:“不似你们想的那样……”
此时,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江实初,吕院判急召!”
江实初回头一看,来人着黑铁甲胄,配精钢宝剑,内衬玄衣,威风凛凛,与京中巡守的寻常兵士不同。
玄衣卫?
心中当即一咯噔。
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