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办差事,你跑到绣春院来作甚?”
江实初发觉他的目光,于是用袖袍遮住腰间宝剑,连看都不让对方再看一眼。
你砍我,本官不计较。
这宝剑,可就由不得你了。
见此,赵齐虽气得将一口铁牙咬紧,还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午时过后,吕院判召集太医院众人,排查时疫,我妇人科被分到绣春院。”
见江实初面露疑惑,赵齐又补充道:
“西南大疫,已有数月。”
江实初一点就透,暗自心惊。
前身便是借西南大疫的由头出了京,偷跑到江南休暇,一同离京的还有十人。
回想起来,这十人后来都没有回京。
大概率,是染病死了……
很显然,瘟疫没能止住,甚至祸及京城。
要不然,西南和京城之间相隔千里,太医院本就人手不足,怎可能大张旗鼓,耗费人力物力,排查京城瘟疫?
想到这,江实初心中发寒。
京城大疫,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医院,可若太医院有这本事,西南的大疫,早就该摁死在西南的地界上。
难办了。
他深吸气,排除心中杂念,思绪回到眼下。
老鸨带着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汉子,示意这几人听江实初的差遣。
“江大人,小女子已问过东家,东家愿协助江大人治疫,请江大人全力而为。”
“替我谢过东家。”
“正中雅间已清扫好,江大人请随我来!”
江实初要了雄黄,在屋内焚烧一遍。
雄黄又名石黄,其性辛温、味苦涩,有毒。
主寒热,鼠恶创,疽痔死肌,杀精物、恶鬼、邪气、百虫毒等等。
在古代,没有形形色色的消毒用品,高度酒都极少见,焚烧雄黄、利用其毒性消杀,便成了行之有效的消毒方法。
不过,毕竟不比抗生素,又是外用,雄黄治不了患者体内的瘟疫。
江实初思虑片刻后,屏住了一口气,为病患进行望、闻、问、切。
赵齐在后头烧着热水,盯着江实初不辞辛劳,背影起起伏伏,心中满是复杂。
明知有染疫的风险,还是选择治病,通常来说,在太医院,这种有风险的事,都是由底层的医士来干。
底层医士,眼下这情况,指的自然是他。
江实初头也不回,“坐在那烧个水,要你何用?”
“还不去煮一锅麻杏石甘汤,放凉拿来。”
“知道了。”赵齐闷闷地回应了一声,心下却是一松,手头上有事情做,免得遭人诟病。
所谓麻杏石甘汤,专治发热性瘟病,在后世,与银翘散、大黄截疫汤三合为一,制成了一道人尽皆知的流感良药。
连花清瘟。
虽不能根治瘟疫,但药效清热解表,益气固脾,可以温养身子,改善病征,可以让姑娘们好受些,多扛一段时日。
毕竟,治疫无法一蹴而就。
通常,要经历很长一段寻找解药的历程,方能找到对症的特效药。
又或许,熬到时令变化,疫源消散,瘟疫自然消失,不过,真到了这种状况,发疫之地早已十室九空。
他为姑娘们看过诊,有充足的样本,刨除其中的影响,已经看出病症之所在。
心、肝、脾、肺四脏无碍,只薪火微弱,多半是饿的,无关瘟疫。
脾灶薪火狂乱,显然已受瘟疫影响严重。
除此之外,众女皆声音嘶哑。
病征像极了前世经历过的——天花。
但他还不能确认,至少,在他运用类似牛痘疫苗的方法治愈之前。
“照顾好她们,我出去一趟。”
江实初吩咐一句,便走出了绣春院。
赵齐一人待在妓院,心下有些发怵,毕竟他与江实初不同,从未进过风月所。
若遭人看见,他一世英名……
“该死的,你倒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将妓院当自家一样来去?”
赵齐咬牙切齿一番,终究没有跟上,锅中还煮着药,屋里的姑娘们嗷嗷待救,出于医者仁心,他还是留了下来。
见赵齐没有跟来,江实初嘴角微微一翘。
“你倒是医者仁心。”
……
江实初催不动老驴,索性随处一栓,迈动双腿,直奔向城外畜栏。
正午才过,本是杀猪的好时候,可从前惨叫连连的畜栏,此时却安静地可怕。
正要敲门。
几个蒙面汉子,拖着一头死猪出来,一溜烟钻进了里头的屠宰场。
“哥,这猪是病死的,若遭人发现,怕是要吃官司!”
“呸呸呸!”
“你不说,我不说,哪个鬼能晓得?”
为首的蒙面汉子抓着屠刀,冷哼道:“除非,你不想活了,敢跑去官府告密!”
看了眼生了锈的屠刀,几人哆嗦一下,不敢再废话,开始熟练地切割猪肉。
江实初心中一动,假装无意间走入,惊得里头几人差点没跳起来。
首领打量了他一眼,凶相一闪而过,及时收敛了起来,试探道:“大人,跑屠宰场来,就不怕晦气?”
江实初翻了个白眼,“生意还做不做了?”
“这猪……”
小弟心直口快,真相差点脱口而出,被大哥狠狠踩了一脚,嘶叫着跌倒在地。
“呵呵!原来是贵客!只是看着面生,不知切好肉后送到何处?”
江实初轻笑道:“太医院,敢送去么?”
“嗬!原来是狗官,查到老子头上来了!”
首领冷笑出声,咧起一嘴发黄的烂牙,嘎嘎说道:“谁让你没有眼力见,栽在老子手里,指望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话音才落,他挥动锈迹斑斑的屠刀,直朝江实初劈来。
破伤风刀法?
江实初抽出腰间宝剑,轻飘飘挡去。
“咔”屠刀传来一声脆响。
斩骨的屠刀,被一柄细剑稳稳拦住,甚至于道道狰狞裂纹,转瞬布满了刀身。
“玄衣卫!”
屠刀碎裂,首领满目骇然,他分明听见,掌中传来响声,似乎是掌骨也被打碎。
好剑!
江实初见到宝剑毫发无伤,相当满意,屈指在剑身上轻弹,掸去沾染的锈迹。
见首领一击即溃,众杀猪汉面无人色,噗通噗通跪在江实初面前。
“求玄衣卫大人开恩!偷卖病猪之事,全是罗烈一人谋划,与小的们无关啊!”
所谓玄衣卫,是皇帝直辖的特务机关,卫中个顶个的绝世高手,且心狠手辣,一旦出手,必饮满鲜血。
作恶之人,无不畏之如虎。
江实初有急事在身,懒得此时解释,也无心清算病猪之事,于是挑了一个抖得最凶的,一脚踹了过去。
“我问,你答!”
那杀猪汉麻利爬起来,已骇得说不出话,只知一个劲在地上磕头。
“似这等病猪,有多少头。”
“自……自打一个月前,有……有了第一头之后,前前后后有数十头染了病。”
与京城出现瘟疫,恰好是一个时间。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屏住呼吸,走向病猪,仔细观察其病征。
身上生满丘疹,斑斑点点,且糜烂流脓。
猪亦有心、肝、脾、肺、肾之五灶,因此同人一般观察,应是大差不差。
江实初诊过病猪,不禁长舒一口气,“果然!”
“瘟疫,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