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林檎的计策已如无形的丝网,悄然在丰邑内外铺展开来。
雍齿的反应与城内人心的浮动,也已尽在林檎和萧何的掌控之中。
是日夜,残月如钩,晨雾悄起。
天光一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在内应的帮助下,丰邑南侧的城门顿时洞开。
几乎是同时,在城中靠近南门的一片区域。
早已得到消息的丰邑居民不约而同地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火把和油灯。
黑暗的城池一角霎时亮如白昼,火光摇曳,为即将到来的沛军指引着方向。
这也向城内的叛军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号:民心向沛!
而刘邦麾下的士卒也多半是土生土长的丰邑子弟,对城中街巷了如指掌。
此刻见城门已开,乡亲接应,更是群情激奋,鼓噪而进。
无需过多指引,便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如鱼得水般涌入城中。
“杀!”
一声爆喝,曹参一马当先,手持长剑,率领着百余名精锐士卒,踏入城中!
以曹参带队的先锋军瞬间突破了主要街道。
鲜血泼洒在地,而断肢残骸触目惊心,雍齿军士无不望风披靡。
在此时的刘邦麾下,若论冲锋陷阵、摧坚拔锐之能,当属曹参第一。
他本为沛县狱掾,素有勇力,更兼粗通兵法,行事果决狠辣。。
因此在后世那些猛将例如韩信,彭越等尚未崭露头角前,刘邦手下最倚重的军事人才就是曹参!
甚至可以说,就连樊哙这种日后杀出威名的人屠,也是在初期和曹参一点点学着打仗的。
此刻曹参更是身先士卒,领着麾下百余名精壮汉子,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入敌阵。
在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初期,秦末战事大多还停留在散兵游勇式的搏杀阶段。
所谓的阵法队列,行军布阵远未如后世那般严谨精妙,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经验的粗浅运用。
许多行之有效的战术技巧,都需要在一次次鲜血后的洗礼中由幸存者们摸索,总结。
再与兵书上的记载或相互印证,或是推陈出新。
而眼下发生在丰邑城内的这场战斗,比拼的更是将领的个人勇武以及麾下士卒的血气与战意。
只不过刘邦军中无论是勇武将领还是士卒战意,都与如今的雍齿军高下立判。
此刻先锋军在曹参的带领下势如破竹。
只见他怒吼连连,剑锋如臂指使,划出一道道血染的创口,倒伏在其身前者已然不可计数。
亲兵则很快填补上他身后的空隙,在一层层的推进间,南侧城楼已然近在咫尺!
“丰邑已破!降者免死!”
曹参踏在城头一侧,振臂高呼,声传数里。
而城内各处原本还在犹豫观望的雍齿部众,听闻此言,又见南门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动地,无不心胆俱裂。
就连原本提起的几分奋战的心气都被浇熄了不少。
雍齿此时则坐镇东门城楼,初闻南门失守时尚存几分侥幸,以为不过是敌军鼓噪迷惑之举。
然而,当他看到自己麾下士卒闻之色变、战意顿消,甚至有小股士兵公然带队倒戈之时,方才清醒几分,如坠冰窟。
林檎那看似云淡风轻的三策,此刻却化作了催命的符咒,一环紧扣一环,将雍齿死死缠住。
先是示敌以弱,让他错估了刘邦的决心与实力,并疏于防范城内异动。
再是攻心离间,“只诛首恶雍齿”的布告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剑瓦解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最后由内应洞开城门,更是釜底抽薪,断绝了他最后一丝固守待援的念想。
直到尘埃落定,雍齿这才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林檎精心编织的罗网,每一步挣扎,都只是让网收得更紧。
最关键的是,刘邦怎么知道自己是假借魏国号令,难道他们不怕魏国吗?
眼见城中守军大部在曹参的猛攻下溃不成军,残余的抵抗已成徒劳。
雍齿面如死灰,深知自己背叛之举定然让刘邦对其恨之入骨。
若被生擒,定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僵硬地环顾左右,身旁亲信早已作鸟兽散。
唯余数名面无人色的家兵亦是瑟瑟发抖,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
“罢了,罢了!”雍齿惨然一笑,扔下手中佩剑,颓然坐倒。
不多时,刘邦大军已彻底控制丰邑,曹参更是率兵将东门城楼围得水泄不通。
“雍齿逆贼,还不速速下城受缚!”
曹参厉声喝道,身上早已被鲜血染红,在护甲边缘凝结成妖冶的血花。
雍齿抬起头,望着下方黑压压的军士,又看了看远处刘邦的中军大旗,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认命。
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冠,竟是出人意料地未做任何抵抗地走下城楼。
随后在沛县军士冰冷的目光注视下,雍齿双膝一软,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随后,他便以这般屈辱的姿态,双膝跪地,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刘邦的中军帅帐挪去。
所过之处,沛县军士皆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通道,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待雍齿跪行至帅帐之前,已是衣衫褴褛,破败不堪。
而额头、膝盖皆被粗砺的石子磨得鲜血淋漓,在脸上划出道道痕迹,甚是凄惨。
刘邦端坐在中军帐中,面沉似水。
他看着帐外卑微如狗的雍齿,眼中的怒火与快意交织。
而林檎与萧何等人分立两侧,神色各异。
“雍齿,你可知罪!”
刘邦的声音冰寒,不带丝毫感情。
雍齿则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声音嘶哑地哀求道:
“罪人雍齿乃死罪!死罪!
只求沛公念在昔日微末之交饶过吾家小,雍齿九泉之下,亦感念沛公大恩!”
他自知必死,此刻只求能为家人换取一线生机。
哼!刘邦冷哼一声:
“你背叛我占据丰邑时,可曾想过我刘季的家小?可曾想过吾等父老的安危?”
说罢,他猛地一拍案几:“来人!将此逆贼拖出去斩首示众!”
“喏!”
两侧亲卫如狼似虎般上前走去,便要将雍齿拖走。
“沛公且慢!”
此时,萧何迈步出列,拱手道:
“沛公,雍齿叛逆,死有余辜。然其罪不及家人。
如今丰邑初定,人心思安。
若能许其家人收敛其尸,或可彰显沛公宽仁之德,亦有利于安抚城中百姓。
更使其知晓沛公只诛首恶之义举。”
刘邦闻言,目光扫过林檎。
林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萧何的言下之意他也明白。
这胜利之后的宽仁固然有对逝者家属的安抚之意,但其更深远的用意往往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姿态,
信誉与民心这些看似虚无缥缈之物,其根基的奠定与力量的凝聚也正是在这一桩桩具体事件的抉择与处置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当地。
这些事迹在日积月累下逐渐化为观念深植于人心,最终决定着人们的信任与归附。
刘邦沉吟片刻,旋即点了点头:
“萧何此言有理。那便依你之言,将雍齿枭首之后准其家人领回尸身安葬。”
“谢沛公!谢沛公!”
雍齿闻言后如蒙大赦般连连叩首,涕泪横流,冲淡了些许脸上的血迹。
很快,在朝阳初生时分,雍齿便被拖至了城门外。
随着刽子手的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
只见其上双目圆睁,似有无尽的悔恨与不甘。
雍齿之乱,自此彻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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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初起,雍齿以丰叛降魏。
高祖大怒,欲引兵急击之。
林檎时为军议掾,以魏事洞明,且深知雍齿为人,谏曰:
“雍齿反复,性骄而寡谋,不足深虑。魏新立,未必肯为齿尽力。强攻徒损兵威,当以智取。”
高祖从之,问计。
檎曰:“可示敌以弱,骄其心;再以攻心之策,乱其众;待其内外交困,一鼓可下也。”
高祖纳其言,遣将佯作困顿,暗行离间。
雍齿果中计,军心涣散。高祖乘势攻之,数日乃下丰邑。
而后高祖益重林檎智,引为参谋,凡军国大事,必与之议。
——————《汉书·林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