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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熹微。

刘协缓缓睁开眼睛,宿醉的头痛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坐起身,习惯性地环顾四周。

州牧府的这间院落,清幽雅致,是陈宫特意为他挑选的。

名义上是天子行辕,实际上,却是一座华美的囚笼。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边案几上的一只青铜酒壶上。

刘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

他记得很清楚,昨夜睡前,他将这酒壶放在了距离窗格三指的位置,壶嘴朝向东南。

而现在,酒壶的位置向左偏移了约莫半指,壶嘴正对着东方。

一个极其微小的变化,若非他刻意记下,根本无人能够察觉。

他走下床榻,赤足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来到案前。

他提起酒壶,轻轻晃了晃。

里面的酒,似乎也少了些许。

刘协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起来。

这几天,他总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在暗中窥伺着自己。

那感觉如影随形,却又飘忽不定,他几次试探,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之前张飞名天天在他身边转悠。

刘协深知,张飞绝非表面看来的莽夫,其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

如果那时自己身边就有旁人,张飞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自从前几日,刘备率军返回小沛,张飞也随之离开,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反而变得强烈了许多。

看来,不是错觉。

刘协心中明镜似的。

这必然是吕布和陈宫派来暗中监视自己的眼线。

只是……这眼线的行事作风,未免也太不专业了。

大半夜的潜入天子寝宫,还偷喝了一口酒?

这听起来简直荒谬。

但正是这份荒谬,让刘协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专业的探子,会像鬼魅一样抹去自己所有的痕迹。

而一个不专业的探子,行事才会如此粗疏,留下破绽。

可吕布和陈宫会派一个如此不专业的人来监视自己吗?

不可能。

刘协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既然你想看,那朕,便给你看。

刘协心中瞬间定下了“将计就计”的策略。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质地粗糙的麻纸,这是陈宫特意让人送来,供他练习书法的。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却没有写什么惊世骇俗的策论,也没有练习什么飘逸的书法。

他只是像一个对外界充满好奇,又有些悲天悯人的少年,随手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

“徐州之民,多食鱼米,然田亩多为豪族所占,贫者无立锥之地。”

字迹稚嫩,带着一丝稚气,但内容却直指要害。

他又换了一张纸,继续写道。

“城东有水泽,遍生芦苇,若能排干积水,引沂水、泗水灌溉,或可得良田千顷,以安流民。”

写完这些,他似乎觉得无趣,便将这两张纸随手放在一旁。

甚至没有特意压好,任由纸角微微卷起。

接着,他拿过一张新的麻纸,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开始在上面涂涂画画。

那是一些不成形的器械草图,线条凌乱,比例失调,看上去可笑至极。

草图旁边,他用同样稚嫩的笔迹标注着几个字。

“可翻土”、“可汲水”、“省力”。

做完这一切,刘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仿佛一个刚刚做完功课的顽童。

他将笔墨随手一放,便起身走入庭院,开始有板有眼地练习陈宫教给他的天子礼仪。

行走、揖拜、坐姿,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认真学习的笨拙。

他将整个房间,连同那些看似随意的“作品”,都留给了黑暗中的那双眼睛。

刘协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中,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房梁的阴暗处悄无声息地滑落。

来人身形矫健,落地无声,正是吕玲绮。

她径直走向案几,目光立刻被那几张散落的麻纸所吸引。

她先是拿起那张写着“徐州之民”的纸,借着从窗格透入的微光,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起初,她嘴角还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轻笑,觉得这不过是少年人故作老成的随笔。

可越看,她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凝重。

“贫者无立锥之地”……这六个字,仿佛一柄重锤,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随父南征北战,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对这句话的含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又拿起另一张纸,“引水灌溉,可得良田千顷”。

这想法看似简单,但寻常人谁会去关心城东那片荒芜的水泽?

她曾听陈宫与父亲商议过屯田之事,似乎也提到过类似的想法,但远不及这纸上所言这般直接、大胆。

这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想到的?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画着古怪器械的草图上。

上面的线条虽然凌乱,但那“翻土”、“汲水”、“省力”的标注,让她感到深深的好奇。

这些东西……如果真的能造出来,那对于农耕、对于军队,意味着什么?

吕玲绮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她看着庭院中那个正在认真练习揖拜礼的少年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天子”,或许并不像父亲和陈宫所想的那样,只是一块可以随意揉捏的泥偶。

……

次日,州牧府。

吕玲绮向吕布汇报着这些天“护卫天子”的情况。

“父亲,‘天子’他并无异动。”

“他常待在书房,读的都是些陈宫送去的圣贤书,偶尔会写一些孩童之语。”

她垂下眼帘,将心中的震惊掩藏得极好。

“孩童之语?”

吕布正擦拭着他的方天画戟,闻言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

吕玲绮的语气平淡如水。

“无非是说些百姓困苦,应该多种些田之类的话。”

“除此之外,便是喜欢看《鲁班书》,时常会照着书上的样子,画些看不懂的古怪玩意儿。”

她巧妙地将刘协的洞见曲解为“空话”,将他的奇思妙想归结为对“木匠活计”的兴趣。

“种田?《鲁班书》?木匠活计?”

吕布停下手中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哈哈哈哈!不过是个一心只想做个安稳小民的黄口小儿!也好,也好!这般没有野心的天子,才最让人放心!”

他拍了拍吕玲绮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和放松。

“玲绮,此事你办的很好,继续盯着,但不必太过严密,莫要惊扰了‘陛下’的雅兴。”

吕布的笑声回荡在府邸之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对自己女儿的判断深信不疑,对刘协也更加放心。

他不知道,一场真正的风暴,正从另一个方向,悄然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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