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太痛了。
头痛欲裂。
酒气混杂熏香,正疯狂蹂躏着刘贺的嗅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发紧,几欲作呕。
他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是古朴的承尘,上面绘着云纹和叫不出名字的瑞兽,还有?还有泛着黄光的青铜灯架。
这他妈是哪?!
“陛下,您醒了?”一声轻柔的问询在旁边响起。
刘贺猛地转过头,一个身着汉代服饰的侍女正跪坐在榻边,双手捧着一个漆盘,盘中还盛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羹。
陛下?
这个称呼就如一道炸雷。他依稀记得昨晚和舍友在大排档庆祝答辩结束,被劝着喝了一杯“深水炸弹”后,意识就模糊了,再睁眼?他下意识地低头,身下,不是宿舍那张上下铺,而是铺着丝绸的软榻,触感微凉。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像决了堤的洪水冲进他的脑海。
痛,更痛了!
一幕幕画面走马灯般闪过。
昌邑国的宫殿,父亲昌邑哀王刘髆早逝的悲伤,作为汉武帝之孙的尊贵血脉,以及不久前,一队来自长安的使者,捧着皇太后的诏书,宣布皇帝驾崩、被征召入京继承大统的狂喜……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未央宫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身着天子冕服,接受百官朝拜,耳边是山呼海啸的“万岁”。
最后,是昨晚宴会上无数谄媚的笑脸,觥筹交错的撞击,舞女妖娆的身姿,以及自己高坐席上,一爵又一爵的美酒灌入喉中。
这些属于“昌邑王刘贺”的记忆,正与二十一世纪历史系研究生刘贺的认知,进行着融合。
不多久,疼痛缓缓退去。刘贺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身上的丝衣。
他明白了。
这不是梦,不是幻觉,更不是恶作剧。
他穿越了。
而且,魂穿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历史人物身上。
汉武帝刘彻之孙,昌邑王刘贺。
那个在历史上,以光速登基,又以光速被废的皇帝。
一股荒诞感瞬间攫住他,同名同姓的二十一世纪刘贺魂穿到了汉代老祖刘贺身上。
太黑色幽默了。
《汉书·霍光金日磾传》中的记载浮现在他脑海中:
“贺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千一百二十七事。”
二十七天,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事。
平均一天四十多件。
这效率,简直是昏君界的劳模。
而这个记录的最终结果,便是由大将军霍光主持,联合满朝文武,上奏上官太后,以“行昏乱,恐危社稷”为由,将其废黜,逐回昌邑,后改封海昏侯,最终在压抑与监视中,年仅三十三岁便郁郁而终。
“二十七天……”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今天是第几天了?!
他看向跪在一旁的侍女,沉声问道:“今儿个......咳咳......朕登基几日了?”努力模仿着原主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慢。
侍女似乎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恭敬地回答:“回陛下,今日乃是第三日。”
第三天!
刘贺的心脏猛地一沉。
开局即死局!
这座金碧辉煌的未央宫,根本不是权力的巅峰,而是一个精美装潢的屠宰场!
反抗?
他拿什么反抗?
此时的朝堂,是霍光的天下。这位从汉武帝时期就手握重权,经历三朝的辅政大臣,早已通过联姻和安插亲信,将整个朝廷打造成了铁桶一块。军权、政权、人事权,尽在其手。自己这个从地方来的毛头小子,带着那两百多个同样不成气候的昌邑旧臣,就像闯进了狮子群里的哈士奇,除了拆家和犯蠢,毫无用处。
历史上有太多想要从权臣手中夺权的年轻皇帝,最终都落得个暴毙的下场。
既然臣要君死,君不得不死!
他知道唯一的活路,不在反抗。
他要苟,要摆烂,要顺从。
顺从史书上为他写好的剧本,将那个荒唐、无道、愚蠢的“昏君”角色,扮演到极致!演给霍光看,演给满朝文武看,演给天下人看!
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是个毫无威胁的蠢货,是个只会享乐的废物。只有这样,霍光在废掉他的时候,才会因为他“罪在昏乱,而非谋逆”,从而留下他一条性命,以向天下彰显自己的宽厚,而非残暴。
“被废而不被杀”,这就是他未来二十四天里,唯一要达成的目标。
想通了这一点,刘贺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下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戴上一副厚厚的面具,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最深处。
“汤都快凉了,贱婢!”刘贺眼神一厉,故意将声音拔高,对着那侍女呵斥道,“还不端过来伺候朕喝下!”
他的语气和神态,与记忆中那个狂悖的昌邑王已别无二致。
侍女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将漆盘高高举起,膝行到榻前。
刘贺接过汤碗,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漆碗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滚出去!”
“是,是,奴婢告退。”侍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宫室。
殿内重归寂静。
刘贺脸上的狂躁与怒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他缓缓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飞速盘算。
“反正没当过皇帝,先爽一把试试,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事,必须件件落在实处,要让霍光的眼线有据可查,有事可报。”
“从昌邑带来的那两百多人,就是最好的道具。大部分都是些趋炎附势的酒囊饭袋,正好可以本色出演,替我把这潭水搅浑,把罪名坐实。”
“还有,必须在这些荒唐事中,埋下属于我自己的钉子,为日后被废回封地,东山再起做准备……”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殿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陛下,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求见——”
来了!
刘贺心中一凛。
这场生死大戏的头号反派,也是他现在的“主考官”,更是将来的“刽子手”,终于登场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中的冷静与睿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一个十九岁少年,刚刚登上权力巅峰的、毫不掩饰的张扬与轻浮。
“让他进来。”刘贺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甚至还故意打了个哈欠,用一种慵懒的语气说道,“正好,朕有些赏赐,要给大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