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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的闹剧,以刘贺剥去龙袍而告终。

对于大将军霍光而言,这场废黜大戏,才刚刚进入收尾阶段。真正的杀伐,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也才刚刚开始。

刘贺的“疯癫”表演尚未落幕,一道道冰冷的命令已经从霍光的口中发出,宛如一张无形大网,精准罩向了所有昌邑旧臣的头顶。

“将羽林骑收捕王相安乐、车骑将军王吉、太傅赵昌等,悉数下狱,听候发落!”

“传令宗正刘德,即刻接管昌邑王在京府邸,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入!”

霍光的动作快如闪电,毫不拖泥带水。他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废黜一个皇帝,就必须将其政治势力连根拔起,不留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他要确保,这位被废的昌邑王,从此以后,只是一头被拔了牙、剪了爪的、圈养起来的困兽。

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

方才还在为新皇被废而幸灾乐祸的朝臣们,此刻也感受到了这位权臣铁血手腕所带来的寒意。

而刘贺,这位刚刚被剥夺了帝国最高权力的废帝,正被一队卫士粗暴推搡着,向宫外走去。他身上那件华贵冕服被扯下后,内饰只剩一件单薄的内袍,头发散乱,脸上却依旧挂着痴傻的、满足的笑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乡野小曲,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决定生死的政治风暴,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游戏。

他被押解着,穿过长长的宫道。两旁,是无数双复杂的眼睛。有朝臣的鄙夷,有卫士的冷漠,也有宫女和宦官们夹杂着恐惧的幸灾乐祸。

许香就混在这群宫人之中。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在袖中,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的心,乱如一团麻。从那句“钩考”开始,到深夜窗外那个孤独冰冷的背影,再到这最后,堪称完美的“疯癫”表演,一幕幕的冲击,让她对这位废帝的认知,早已天翻地覆。

她知道他在演戏,但她不知道他为何要演得如此决绝,如此不留后路。她更不知道,在这场惊天豪赌之后,等待他的,究竟是苟延残喘的生,还是无声无息的死。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被卫士推搡着的刘贺,队伍恰好经过了她所在的位置。

或许是脚下的青石板有些湿滑,或许是身后的卫士推得太用力,正痴傻笑着的刘贺,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向人群中撞了过来。

“陛下!”

“小心!”

惊呼声四起,人群一阵骚动。卫士们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拉,却慢了一步。

刘贺的身子,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低着头的许香身上。

许香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便向后跌倒。一时间,天旋地转。

“哎呀!美人儿!撞疼你没有?”刘贺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痴傻的腔调。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废帝疯癫的又一个插曲时,在扶起她的电光火石之间,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所吸引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看似慌乱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实则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一件冰凉坚硬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枚玉佩,触手温润,却带着历经岁月打磨的陈旧质感。

紧接着,一个微不可闻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那声音压得极低,急促而坚定,与他此刻疯癫的笑声形成了天壤之别:

“汝父御史周贤,忠骨未寒。霍氏之仇,非疯癫不能报也。”

轰——!

许香的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又在下一瞬间,以一种更加坚固的方式,重新建立。

她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呆立当场。

周贤!

他竟然知道她父亲的名字!

这个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从不敢对任何人提及,甚至连午夜梦回都不敢高声呼喊的名字,竟然被这个她观察了数日、怀疑了数日的“疯子皇帝”,一语道破!

这一刻,关于“钩考”的疑点,深夜里孤独决绝的背影,以及此刻这句石破天惊的私语,所有零散的线索,所有的猜测与怀疑,全都串联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无可辩驳且令人战栗的证据链!

他不仅是在演戏!

他知道她是谁!

他知道她的血海深仇!

他甚至……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她,也为他自己,指出了一条复仇的道路!

“非疯癫不能报也……”

许香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一股混杂着恐惧与狂喜的战栗,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她终于明白了,他这二十七天的所有荒唐,所有不堪,所有自绝祖宗的举动,其背后所隐藏的,是何等深沉的隐忍!

“快走!磨蹭什么!”卫士粗暴的喝骂声传来。

刘贺被重新架了起来,他回头冲着许香挤出一个傻笑,嘴里还在嚷嚷着:“美人儿,别怕,等朕……等朕回来再赏你!”

他被拖拽着,渐行渐远,那疯癫的笑声也慢慢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许香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重新混入那卑微的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煞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她将那枚玉佩死死地攥在手心。

玉佩的轮廓硌得她生疼,却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

她低下头,借着袖子的遮掩,飞快地瞥了一眼。

那是一枚样式古朴的玉佩,玉质并非上乘,上面还带着些许磨损的痕迹。玉佩的中央,用古篆刻着一个她不认识,却能猜到其意的字——“髆”。这是刘贺父亲,昌邑哀王刘髆的信物。

一个巨大的疑问,如盘旋的巨鹰,笼罩在她的心头: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的?

这个秘密,恐怕只有这个被废黜的皇帝本人才能解答。

许香深吸一口气,将玉佩紧紧贴着掌心,藏入袖中。那冰凉的玉,仿佛带着一丝来自九泉之下父亲的期盼,和另一丝来自那个疯癫背影的、灼人的信任。

她抬起头,望向刘贺被押解离去的方向,眼中所有的迷茫、恐惧和犹豫,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火的、坚如磐石的决绝。

霍氏之仇,非疯癫不能报也。

那么,她愿意,成为他“疯癫”计划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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