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枯槁的手指悬停在半空,指向我后颈的伤口,又落回他自己喉间那狰狞的金属烙印。无声的控诉像冰冷的铁水,浇铸在死寂的空气里。锈巢庞大而压抑的空间,无数佝偻如幽灵的身影在昏暗橘光下缓慢蠕动,金属栈道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深不见底的黑暗在脚下无声翻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重中——
滋…滋…
那声音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更急促!不再是微弱的电流杂音,而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湿滑的肉虫在皮下游走的黏腻声响!
源头正是后颈深处,那被疤脸强行用冰冷能量压制住的伤口核心!灼热的麻痒感瞬间升级为剧烈的、无法忍受的瘙痒!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尖,在伤口内部的神经末梢上疯狂地刮擦、攒刺!这瘙痒比纯粹的剧痛更令人疯狂,瞬间击溃了所有强装的镇定!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沫的痛苦低吼从喉咙里挤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沾满污垢和干涸粘液的手指本能地、疯狂地抓向后颈!
指尖触碰到伤口的边缘,触感却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不再是光滑的、被撕裂的皮肉边缘。
在伤口深处,在那截被粗暴捅回的断裂线缆周围,皮肤之下,正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肿胀!像雨后疯狂滋生的毒蘑菇,正以肉眼可感的速度在皮肉下膨胀!
剧痛和恐怖的瘙痒被一股灭顶的寒意取代!我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疤脸,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恶心而筛糠般抖动着,试图借助栈道边缘一块扭曲的、锈迹斑斑的废弃金属板的反光,看清自己后颈的异状!
昏黄的、扭曲的金属反光里,映出一片模糊的、布满污垢的皮肤。但就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边缘,几个米粒大小的、暗红色的凸起物,正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鼓胀起来!它们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半透明的薄膜,隐约可见下面虬结的、如同新生树根般的暗紫色血管网络在疯狂搏动!每一次搏动,那“滋滋”的黏腻声响就清晰一分,肿胀就扩大一圈!它们紧紧环绕着那截断裂的线缆,像一群贪婪的水蛭找到了宿主,正疯狂地汲取着什么!
记忆!它们在汲取我意识深处那被压制的、带着痛苦与甜蜜的真实记忆光芒!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刺入大脑!那张三岁笑脸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阳光下的母亲身影被肿胀的暗影快速侵蚀、模糊!
“不!”绝望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
一只冰冷、枯槁、带着铁锈味的手,猛地从后面抓住了我试图抓挠后颈的手腕!力道大得如同钢箍!
疤脸那张在橘黄光线下如同厉鬼的脸,不知何时已凑到了我的肩膀上方。他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金属反光中那正在疯狂增殖的暗红凸起,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那张被油污和疤痕覆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急促声响。
那不是惊恐。
那是……一种看到最恐怖噩梦重现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认命!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抠进我的皮肉里。他的另一只手,那只带着厚厚污垢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目标却不是那些肿胀物,而是旁边栈道角落里一堆被遗忘的杂物——几块沾满油泥的、肮脏的合成布料,还有一个瘪了一半的、装着某种暗绿色、散发着刺鼻消毒水与机油混合气味的液体的金属罐!
没有一丝犹豫!疤脸用牙齿粗暴地咬开金属罐的盖子,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看也不看,将大半罐那暗绿色的、粘稠的液体,如同泼脏水一样,狠狠倾倒在我后颈那正在疯狂蠕动的伤口上!
嗤——!!!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冰冷和灼烧感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全身!仿佛整个后颈被浸入了液氮,又在瞬间被投入熔炉!那暗绿色的液体接触到肿胀的暗红凸起和翻卷的伤口皮肉的瞬间,发出了剧烈的、如同强酸腐蚀般的反应声响!白色的、带着刺鼻焦糊味的烟雾猛地升腾起来!
“呃啊啊啊——!!!”
无法抑制的惨嚎撕裂了锈巢压抑的死寂!身体像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般疯狂弹跳、扭曲!眼前彻底被翻滚的、带着化学灼烧气味的白雾和纯粹的黑白噪点占据!意识被这非人的剧痛撕扯得支离破碎!
疤脸那双枯瘦的手如同最冷酷的刑具,死死按住我因剧痛而疯狂挣扎的肩膀和后颈,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性的决绝!仿佛在烧灼的不是我的血肉,而是附着其上的、最恶毒的诅咒!
“按住他!疤脸在‘烧虫’!”一个嘶哑、带着浓重恐惧的声音从不远处一个窝棚的阴影里响起。
“是新肉!新肉长虫了!”
“快!堵住嘴!别让声音传下去!”
“光……他的光在叫!会引来‘清道夫’!”
几声同样压抑、带着恐惧的呼喝在昏暗的栈道上响起。几个原本如同泥塑木雕般蜷缩在窝棚阴影里的佝偻身影猛地动了起来!动作僵硬却异常迅捷!他们同样裹着肮脏的破布,脸上布满污垢和麻木,但此刻眼中却闪烁着同疤脸一样的、面对灭顶之灾的疯狂恐惧!
两个身影猛地扑上来,用带着浓重汗馊味的、肮脏的破布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力道之大,几乎让我窒息!另一个人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我因剧痛而疯狂踢蹬的双腿!还有一个人,手里抓着一把黑乎乎的、像是油泥和金属碎屑混合的东西,不由分说地狠狠糊在了我后颈那还在“嗤嗤”作响、冒着白烟的伤口上!
冰冷!厚重!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油脂和铁锈气味!这层污秽的“泥膏”粗暴地覆盖在正在被强效消毒液烧灼的伤口上,瞬间隔绝了空气,也带来一种新的、令人窒息的闷痛和强烈的污染感!
剧痛、窒息、恶臭、污秽的覆盖……多重折磨如同巨浪,瞬间将残存的意识拍入黑暗的深渊。挣扎的力量迅速流失,身体在几个锈巢居民拼尽全力的压制下,只剩下无意识的、濒死般的抽搐。
后颈那疯狂的“滋滋”声和肿胀感,在这毁灭性的处理下,终于……暂时停止了。
浓烈的化学焦糊味和油脂铁锈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狭窄的栈道上。疤脸紧绷如岩石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丝,按住我后颈的手微微颤抖着移开,指缝间沾满了暗绿色的液体和黑黄色的油泥混合物。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被厚厚油泥覆盖、不再蠕动的伤口区域,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压制我的几个人也缓缓松开了手,瘫坐在冰冷的网格地板上,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重的麻木。捂住我口鼻的破布被拿开,我贪婪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恶臭和肺部的灼痛,眼泪混合着污垢不受控制地涌出。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余波中艰难地浮沉。后颈的伤口被冰冷、厚重的油泥覆盖,像一块沉重的、污秽的烙铁死死焊在那里。剧烈的烧灼感被一种沉闷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取代,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新的折磨。但更可怕的是……那种被强行“喂养”、疯狂增殖的肿胀感消失了。代价,是那点属于我的、三岁的记忆光芒,似乎也被这污秽的泥膏和强效的灼烧……更深地压制、掩埋了。一种深沉的虚弱和“被剥夺”的空洞感,从伤口深处蔓延开来,比剧痛更令人绝望。
疤脸佝偻着背,像一具被抽掉了脊柱的破败机器,缓缓走到栈道边缘,背对着我,面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他枯瘦的手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扁平的、用废弃金属皮粗糙卷成的容器。他用肮脏的手指从里面抠出一小团粘稠的、灰绿色的糊状物。那东西散发着劣质营养剂和某种腐烂植物根茎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看也没看,将那团东西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喉咙上那个狰狞的接口随着吞咽的动作,在肮脏的皮肤下怪异地起伏。
“虫……”他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终于响起,背对着我,声音飘散在空旷的、死寂的锈巢空间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悲凉,“记忆……的虫……”
他艰难地咽下那团恶心的糊状物,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
“你的光……太新鲜……太痛……”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在昏黄光线下如同厉鬼的脸对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痛……就是血……虫……闻着血味来……”他枯槁的手指,再次指向他自己喉咙上那个恐怖的接口,又缓缓移向我后颈那被油泥覆盖的伤口。
“我们……都是烂肉……喂虫的……烂肉……”他咧开嘴,露出残缺发黑的牙齿,那笑容比哭更难看,带着一种彻底放弃的、非人的荒诞,“系统……不要的痛……‘焚炉’……烧不掉的渣……就在这里……长虫……”
焚炉……渣滓……长虫……
疤脸破碎的话语,混合着后颈被污秽油泥覆盖的沉闷钝痛,像生锈的钝刀,在我混乱的意识里反复切割。原来……这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巢”,这无数麻木佝偻的身影……都是系统“永恒福祉”运行后产生的残渣?那些被删除的、被认为无用的痛苦记忆,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像无法降解的毒素,沉淀到了这最底层,孵化出了……这些以痛苦记忆为食的“虫”?而疤脸他们……就是这些“虫”的宿主和温床?
喉咙深处涌上强烈的恶心感,混合着劣质营养膏和强效消毒液的气味,几乎要呕吐出来。但身体虚弱得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在冰冷的网格地板上,像一滩真正的烂泥。
疤脸不再看我,重新面向深渊,佝偻的背影在昏暗中如同一块沉默的墓碑。
栈道上短暂的骚动平息了。其他锈巢居民早已缩回了各自的窝棚阴影里,仿佛刚才的疯狂压制从未发生。死寂重新统治了这片巨大的空间,只有远处巨大机械残骸内部传来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低沉嗡鸣,还有栈道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粘稠蠕动声和……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口器在啃噬金属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毫无征兆地从我后颈深处那被油泥覆盖的伤口里传来!
不是剧痛,不是瘙痒。
是一种……冰冷的、规律的脉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厚厚的油泥和烧灼过的皮肉之下,在那被强行压制的记忆光芒核心深处……重新被激活了!它像一颗被深埋地底的种子,在汲取了足够的……养分(那些“虫”试图吞噬的痛苦?)之后,开始顽强地搏动!
这搏动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生命本身的顽强韵律!
疤脸佝偻的背影猛地一僵!他像受惊的野兽,倏然转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我的后颈,那张布满疤痕和油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混杂着极度惊愕和一丝……荒谬恐惧的表情!
“不……不可能……”他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光……还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