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指尖触碰着后颈滚烫的皮肤，那里是血肉与冰冷金属接口粗暴融合的伤口边缘。剧痛如同活物在皮下游走，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液和血腥的腐臭。黑暗中，疤脸那只浑浊的眼睛似乎能穿透粘腻的污垢，死死钉在我后颈那点微弱摇曳的金色光芒上。
“光…还在烧…”他沙哑的金属刮擦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病态的专注，“痛…吗？”
这问题像冰冷的针。痛？全身每一寸都在尖叫！但比剧痛更尖锐的，是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这悲凉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升起的攻击性。
没等我回答，管道深处，更遥远的地方，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非人的嘶吼！那声音像是无数痛苦灵魂被强行挤压在一起发出的嚎叫，穿透层层锈蚀的金属管壁，带着强烈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波狠狠撞来！
轰——！
意识像被重锤击中！后颈那点微弱的金光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焰！无数细密的、灼烧神经般的剧痛瞬间贯穿全身！视野被纯粹的金色和撕裂的黑暗占据！那张三岁笑脸的记忆在冲击下疯狂闪烁，母亲在阳光下的身影几乎要被这狂暴的怨念撕碎！
“呃啊——！”痛苦的嘶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
“闭嘴！”疤脸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面对天敌般的恐惧！他那只枯瘦冰冷的手猛地从我的后颈移开，转而像铁钳一样死死捂住了我的嘴！力道之大，几乎要压碎颧骨！
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带着油污和锈迹，狠狠按在了我后颈那爆发出剧烈金光的接口上！
嗤——！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能量流，顺着他枯瘦的手指，粗暴地灌入那滚烫的伤口！那不是治愈，更像是用冰水强行浇灭失控的火焰！剧痛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冻结灵魂的冰冷所取代！意识仿佛被瞬间抽离，冻僵在绝对零度的虚空！
后颈疯狂爆发的金色光芒，如同被强行掐灭的烛火，骤然收缩、黯淡，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余烬，在冰冷和剧痛的夹缝中艰难地摇曳。
那来自管道深处的恐怖嘶吼和冲击波，失去了目标的指引，如同撞上礁石的巨浪，不甘地咆哮着、翻涌着，最终缓缓退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余音在管道中嗡鸣回荡。
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我和疤脸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粗重喘息，在狭窄的管道里交织。
他捂着我嘴的手终于松开了一点，但并未完全移开，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那只按在我后颈伤口上的手，也缓缓移开，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强行抽离力量的虚弱感。
“光…会叫…”他沙哑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生锈的齿轮里艰难挤出，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叫来…上面的狗…和下面的…‘东西’…”他浑浊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似乎看向管道深处嘶吼传来的方向，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走！”他没有任何解释，猛地抓住我的手臂。那只手依旧冰冷、枯瘦，力道却大得惊人，不容抗拒。他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粗暴地将我从冰冷粘稠的地面上拉起。
肋骨断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发黑，双腿软得如同面条。但疤脸根本不顾这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催促嘶鸣，拖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管道更深处、更黑暗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爬去。
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疤脸沉重的喘息和关节活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作为唯一的指引。脚下是厚厚的、混合着油污、锈渣和不知名粘稠物的沉积物，冰冷湿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复合臭味。每一次落脚都深陷其中，拔出时发出粘腻的“噗嗤”声。
管道并非笔直。它扭曲、分岔，时而向下陡峭得如同滑梯，时而又向上攀爬，狭窄得只能容一人勉强挤过。粗糙的金属边缘和凸起的铆钉、阀门，如同黑暗中潜伏的利齿，不断刮擦、撕扯着我本就破烂不堪的防护服和下面的皮肤，留下新的火辣辣的伤口。每一次剧烈的动作，后颈那被强行压制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那点微弱金光的代价。
疤脸的动作却异常敏捷，仿佛对这黑暗迷宫了如指掌。他拖着我，在绝对的漆黑中毫无迟疑地选择着岔路，避开那些隐藏的陷阱（我能感觉到脚下突然出现的深坑边缘或尖锐的凸起被他强行拉开）。他的喘息粗重，但步伐坚定，带着一种逃离地狱般的急迫。
不知爬行了多久，时间在黑暗和痛苦中失去了意义。就在我感觉肺部如同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时，疤脸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绝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光。
不是头顶倒悬巨物那种充满恶意的暗红，也不是管理局冰冷的荧光。那是一种……极其暗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带着铁锈般橘黄色的微光。光芒来自管道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厚厚污垢覆盖的圆形舱盖边缘。
疤脸松开我的手臂，喉咙里发出一串急促、低沉的、如同某种密码般的“咔哒”声。声音在金属管道中回荡。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那圆形舱盖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和齿轮转动的“咯咯”声。舱盖边缘那橘黄色的微光闪烁了几下，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
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味道瞬间涌了出来。浓重的、陈年的铁锈味是基调，混合着劣质合成油脂的刺鼻、某种植物腐烂的酸臭、人体汗液的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烤焦蛋白质的奇异焦糊味。这味道比管道里的纯粹腐败更“生活”，也更令人窒息。
橘黄色的微光从洞口透出，勉强勾勒出疤脸佝偻、如同金属废料堆砌而成的剪影。他浑浊的眼睛最后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警惕，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冀？然后，他没有任何言语，率先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钻进了那个散发着怪味的洞口，消失在橘黄的光晕里。
留下我，独自站在冰冷的管道中，面对着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入口。后颈的剧痛提醒着追捕的危机，管道深处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低沉嗡鸣催促着选择。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气（立刻被那混合怪味呛得剧烈咳嗽），我弯下腰，忍着全身骨头散架的剧痛，一头钻进了那个橘黄色的洞口。
洞口后面，是一条向下倾斜、更加狭窄的金属甬道，仅容一人通行。橘黄色的光源来自镶嵌在粗糙金属墙壁上的一些简陋灯带，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布满油污和锈迹的金属网格地板。空气更加污浊，那股混合怪味几乎凝结成实质。
疤脸佝偻的背影就在前方几步远，在昏暗的光线下缓慢移动着，关节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刚走出几步，前方的甬道陡然开阔。
一个巨大的、难以想象的空间在昏暗的橘黄光晕中展开。
这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巨大无朋的机械内脏内部。锈蚀的、布满管线和巨大铆接结构的穹顶高得望不到顶，消失在浓重的阴影里。下方，是更加深邃的黑暗，深不见底。无数狭窄的、如同血管般的金属网格栈道和摇摇欲坠的悬空平台，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连接在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支撑柱和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覆盖着厚厚油污和尘埃的古老机械残骸之间。
栈道和平台上，散落着用废弃金属板、扭曲的管道、肮脏的合成布料勉强搭建起来的窝棚。一些微弱的、同样橘黄色的灯光从这些窝棚的缝隙里透出，如同黑暗深海中零星的、病态的磷火。人影在这些狭窄的栈道和窝棚间缓慢移动，如同幽灵。他们大多佝偻着身体，裹着肮脏的、看不清原色的破布，动作迟缓而僵硬。没有人交谈，只有压抑的咳嗽声、金属摩擦声和远处巨大机械残骸内部偶尔传来的、如同垂死叹息般的低沉嗡鸣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死寂。一种被绝望和麻木浸透的、沉重的死寂。
这就是疤脸口中的“巢”？
就在我被这庞大而压抑的景象所震慑时，疤脸停在了一条悬空栈道的边缘。栈道下方，是无尽的黑暗深渊。他转过身，那张在昏暗橘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的脸对着我。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他伸出那只枯瘦的、沾满油污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抓住了自己脖颈处那堆叠缠绕的肮脏布条。
布条被一层层、缓慢地解开、褪下。
露出了布条掩盖下的东西。
那不是人类的脖颈。
在肮脏布条覆盖的下方，是同样布满陈年污垢和疤痕的皮肤。但在那皮肤的正中央，喉结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个东西！
一个金属接口！
它比我后颈那个标准化的圆形接口更加粗糙、更加狰狞。形状不规则，边缘像是被强行焊接或者……熔铸在皮肉里，翻卷着暗红色的增生疤痕组织。接口的金属表面布满了深色的氧化锈迹和烧灼的痕迹，几个断裂的线头如同枯萎的藤蔓般垂挂下来。接口中央，是几个大小不一、深不见底的孔洞，里面同样沾满了污垢。
这接口……和我后颈那个，在核心结构上，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性！只是它更古老、更野蛮、更……像是失败品留下的烙印！
疤脸用他那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他自己喉咙上那个狰狞的金属接口。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气流摩擦声。然后，他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将那只手指，缓缓地、无比沉重地，移向了我后颈那还在隐隐作痛、被强行压制着光芒的伤口。
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他喉咙上那个恐怖的接口，都汇聚成一个无声却振聋发聩的控诉和警告。
他经历过。他承受过。那接口不是工具，是刑具，是失败的烙印，是痛苦永恒的源头。
而我的后颈，正通向同一条地狱之路。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滋滋”声，如同微弱的电流，毫无征兆地在我后颈深处响起。
不是剧痛。
是一种……灼热的麻痒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沿着那被强行压制的记忆光芒的路径，在我皮下的神经末梢上……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