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混小子!”马斗解拍案而起,胡子都竖起来了,“竟敢威胁二叔?”
“哪儿敢啊!”马千乘连忙赔笑,“咱叔侄俩各有难处,您总得体谅体谅侄儿不是?”
马斗解盯着房梁发了半晌呆,忽然长叹一声:“大厦将倾,妖孽横行,我就算出山又能顶啥用?”
他比谁都清楚马氏如今的处境,一旦卷入开矿的烂摊子,整个家族怕是要天翻地覆。
“正因为大厦将倾,才需要有人撑住梁柱!”
马千乘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侄儿打算亲自去矿场,找出矿脉、改良提炼之法。您就辅助玉儿,守住土司府,如何?”
马斗解猛地抬头,四目相对时,他竟在马千乘眼中,瞧见了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不禁在心里犯嘀咕,眼前这人,真是自己那个纨绔侄子吗?
忽地,他拍着大腿笑起来:“小子,差点被你骗了!你什么斤两,二叔还不知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马千乘却站起身,冲院子里扬了扬下巴:“二叔,咱也别磨磨蹭蹭了。这样吧,咱出去院子比试武艺,三招之内,我要是能击败您,您就出山。要我做不到,今日我从没找过您,如何?”
“三招?”马斗解差点笑出眼泪,“你确定不是三招之内被我揍趴在地上?你连骑马都会摔下来,还想赢我?”
这小子,武艺稀疏平常,只怕连自己一招都接不了。
“就赌三招!”马千乘目光凌厉,“二叔,敢不敢赌?”
马斗解盯着他,忽然仰头大笑,声如洪钟:“甚好,这才是马氏子孙!一言为定!”
两人在院子里面对面站定。
马千乘腰杆挺得笔直,右手不卑不亢地摆出个请的姿势,语气平淡却暗藏锋芒:“二叔,请出招!”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马斗解目光扫过对方沉肩坠肘的架势,心里猛地咯噔一跳。
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只见马刚、马强两人分立院门两侧,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心里陡然一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这俩小子莫不是被自己这个纨绔侄子揍过?
可念头刚起,他便暗笑自己胆小,这小子怎么可能有如此高强的武艺?这故作高深的架势,摆明了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
定了定神,马斗解跨步上前,掌心翻涌间便拍出一掌。
他不敢使出全力,生怕伤了自家侄子,可眼下场面古怪,又事关重大,不敢留力太多,于是暗暗凝聚了八分力。
谁知马千乘不避不闪,反而快速欺身而上。
他左手轻挥,竟拨开马斗解的手掌,右手已然化作凌厉掌风,朝着对方小腹闪电般击去。
不远处的马刚见状,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正是在这招上吃过大亏,不知道马二爷能否躲过?
马斗解自幼习武,又得名师指点,临战经验极为丰富,千钧一发之际,他急忙收腹闪身,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可他这口气还未喘匀,便觉肩头一沉,马千乘的左手已重重拍在他右肩之上。
一股强劲的力量汹涌而至,直将他掀翻在地。
马斗解抬头望向侄子,眼中满是惊骇之色,直到此时,右肩才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马千乘慌忙俯身搀扶二叔,耳尖发烫道:“二叔可有伤着?都怪侄儿出手没轻重。”
马斗解直愣愣盯着眼前的侄子,喉结滚动数下,忽然捶地大笑:“哈哈!天不亡马氏!”
他十岁被族中送往成都学艺,拜在嘉靖、隆庆朝川籍名将刘起元门下,与播州杨应龙、川东冉东风等并称同门。
二十岁学成归乡时,却惊觉石砫土司府已暗涌流动。
向氏、冉氏两族紧跟着正妻向氏,覃氏、陈氏、黄氏三族则簇拥侧室覃氏,两派明里举杯换盏,暗里刀光剑影。
他的归来,惹人注目,两边都想将他拽进自家阵营,覃氏甚至派人奉送威胁之言。
为求自保,他干脆扮作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每日带着酒壶在街头晃荡,把自己活成了行走的笑柄。
一个只会提笼架鸟的废物,自然没人愿意费心思对付,很快,两派便将他抛在脑后
其实,他本想暗中助向氏一臂之力。
毕竟,向氏是正妻,且他与冉氏的冉东风是过命的交情,可当他看着慢慢长大的马千乘时,心却凉了半截。
这小子不文不武,竟活成了川东有名的纨绔子弟。
“马氏要亡在此等草包手里!”
他大醉一场后,从此破罐子破摔,真把自己活成了别人口中的“废物二叔”。
大哥马斗斛,与他自幼感情极好,不相信二弟会变成这般模样,数次试探未果后,悄悄派人去成都打探,随后直言不讳揭穿他的伪装,再三请求他出山相助。
可是他已心灰意冷,哪怕大哥三顾茅庐,他也只是醉醺醺地摇头:“别指望我,这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去!”
可此刻,看着眼前不用三招便撂倒自己的侄子,他只觉得心底的血性被激活,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只是,单凭勇猛,并不能带领马氏走出泥潭,更需权谋机变。这侄儿的肚子里,究竟装着多少韬略?
右肩的痛楚,在热血翻腾中变得微不足道,他一把攥住马千乘的衣领,跌跌撞撞往厅堂拖去。
马千乘任由二叔拽着,紧随他的步伐往厅堂走去。
从二叔略显狰狞的面孔及急促的呼吸,他感知其内心的激荡,真好,热血的二叔回来了,日后自己身边,多了一个得力助手!
“咕咚”一声灌完一碗酒,马斗解死死盯着侄儿的眼睛:“乘儿,你为何要佯装成纨绔子弟?”
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必须拔除。
按理说,作为嫡长子的马千乘,自小受尽宠爱,若早早显露锋芒,只会得到更多栽培和更周密的保护,何苦要假装纨绔来自污名声?
“和二叔缘由相近。”马千乘指尖摩挲着酒碗边沿,“太早露出锋芒,自己便是靶子,暗箭防不胜防。可若扮成纨绔子弟......”
他忽然抬眼,眸光凌厉,“暗处的敌人,便会视我为蝼蚁,却不知,这个蝼蚁也能给他们致命一击!”
马斗解手中的酒碗“当啷”落地。
原来这孩子从开蒙起就在演戏,一演就是十数年,天下人都被蒙在鼓里。
如此心机,当真是......可怕!
他突然抓住侄儿的手腕,声音发颤:“是谁教你的?想不到,川东竟有如此高人!”
此子背后必有高人,但他实在想不出,谁有这般能耐。
马千乘摇头,指了指院子的马刚马强:“没人教我。侄儿每日看他们练武,再翻翻兵书及武学书籍,慢慢就悟通了。这别院也是我特意修的,便于偷偷习文练武。您瞧他俩现在的样子......”
马斗解望向庭院,只见马刚马强两人那副凄惨的模样,心里信了几分。
他想到自己装纨绔,师兄弟及大哥马斗斛都看出端倪,可眼前这侄子,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废物,这般隐忍功夫,比自己高了何止一筹!
“无师自通?”他喃喃重复,忽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多年的心理扭曲,他绝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这个侄儿,武艺及心机,确实无可挑剔,但能否解救马氏,言之尚早。
“乘儿,你对当今时局及土司府的困局,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