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坝,土司城,城北军营。
秦良玉一袭银甲,伫立在高台上,身姿挺拔,眉眼间凝结着冷峻,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操练的军士。
北风呼啸,将她鬓角的碎发掀起,却丝毫不减她的威严。
高台四角,四名士兵挺立,手中不同颜色的旗子迎风招展,随着他们的挥动,旗语翻飞,精准地指挥着队伍变换阵型。
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本《练兵实纪》。
此书堪称练兵宝典,字里行间都渗透着治军的精髓,“选精兵、重组织、严纪律、练实技”。
首先,就是严格挑选精兵。
烈日下,她亲自考核,从一千五百名士兵中中精挑细选,最终留下了一千名体格健壮、能负重疾行的汉子。
她为他们配备白杆枪,每日天不亮就来到教场,亲自督训。
汗水湿透衣甲,她却毫不在意,这是她首次训练如此多的白杆兵,只可成功,不许失败。
余下五百人,则交由马斗解统领训练,平日里还要担负起巡城的重任。
其次,就是加强层级管理。
以十二人为一队,五十人为一哨,两百人为一官,层层节制,确保军令能如臂使指,指挥高效有序。
再次,就是严明纪律。
即铁血治军,赏罚分明,还推行“连坐制”,一队溃逃则全队皆斩,迫使士兵互相监督。
只有铁的纪律,才能让这支军队在战场上生死与共。
最后,是强化实技训练。
她狠抓体能,进行实战化训练,精研阵法,摒弃一切花架子。
教场上,她亲自示范刺杀、格挡和协同作战技巧,一招一式都充满力量与智慧。
看着教场上军士们队列齐整,杀声震天,招式凌厉,秦良玉紧绷的脸上,终于缓缓绽出一丝笑意。
这时,马斗解脚步匆匆地登上高台,递来一封信函:“良玉,这是乘儿刚送来的信。”
秦良玉闻言,身形瞬间僵硬,难以置信地看向马斗解,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这一个月来,每次有士兵从冷水溪归来,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迎上去,看似不经意地询问,只为打探他的近况。
听闻他在矿场的作为,她满心欣慰,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
无数个夜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满是他的身影。
她也曾无数次提笔,却又一次次放下,满腔话语不知从何说起。
在教场上,她雷厉风行,是令人敬畏的将领,可一涉及儿女情长,却又羞赧矜持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梦里,她无数次收到他的信,可梦醒后的失落与埋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蚀骨般难受。
如今真的收到来信,她一时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一把夺过信函,匆匆瞥了眼信封,便慌乱地揣入怀中。
心跳如擂鼓,震得她耳膜生疼,表面却强装镇定,继续看向教场。
可她握在栏杆上的手,早已因为用力而泛白。
马斗解何等精明,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毕竟,这信还是他暗示侄儿写的。
“良玉,这里我盯着,你回帐休息会儿吧。”
秦良玉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劳烦二叔公。”
一回到营帐,她便迫不及待地掏出信,翻来覆去端详着信封上的字,嘴里嘟囔着:“纨绔就是纨绔,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没点样子。”
可颤抖的双手,却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看到顶格的称呼“玉儿”,她不禁抿了抿嘴,又羞又恼,脸颊滚烫,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快速扫过信件内容。
信里,马千乘称赞了她在军营的表现,还说了些矿场的事。
“就这些?”
她满心失望,将信甩在桌上,眼底的失落怎么也藏不住,心中暗暗抱怨,信里怎连句贴心话都没有?
夜幕降临,土司府东跨院烛光摇曳,映照着秦良玉泛红的脸颊。
桌上,镇纸压着一叠信笺,马千乘的来信端正地摆在右上角。
地上,三十多团揉皱的信笺散落一地。
她向来才思敏捷,可写这封回信时,却字斟句酌,连问候天气都反复思量。
一会儿觉得这样写太生硬,一会儿又觉得那样写太矫情。
发了好一阵脾气,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凝神思索后,她提笔疾书,从士兵训练讲到未来计划,还让马千乘安心,最后勉励他在矿场虚心向学。
三页信纸,一气呵成。
她反复读了几遍,终于满意地笑了。
此刻,土司府。
覃氏面如寒霜,右手高高扬起戒尺。
马千驷直挺挺跪在青石板上,脸上交织着羞愧与惊惶,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今日午后,向英姿随着向氏族人的车马,踏上返回家族驻地龙潭坝的归途。
他听闻消息后,即刻点齐随从,策马追赶,终于在西门,拦住了向氏的队伍,声嘶力竭地求见心上人。
可向英姿却命护卫将他驱赶,当他怒而命随从推开阻拦的家丁时,双方瞬间爆发肢体冲突。
直到马斗解带兵赶到,这场纷争才得以平息。
此事如惊雷般炸响在古城坝,覃氏闻讯后怒不可遏,立刻差人将儿子押回府中。
“啪!啪!”
戒尺声在堂中回荡,竹条狠狠抽在马千驷背脊上,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豆大的冷汗砸在砖缝里。
他紧咬着牙关,眼底翻涌着阴鸷的寒光。
这顿家法并未让他反思过错,他也未迁怒向英姿,满心满眼尽是对兄长马千乘的怨毒。
若不是这个纨绔子弟占了嫡长子的位置,他何至于此?
自记事起,他便在母亲的严苛管教下苦读经史、勤练武艺,从小到大,都是旁人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这又有何用?
那个比他大四岁,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兄长,却注定要承袭土司之位,而他此生只能仰人鼻息。
凭什么?
这份不甘,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在外愈发表现得谦谦君子,内里却燃着熊熊妒火。
十岁那年,父母为他定下与陈氏二小姐的婚约,他深知这是母亲巩固地位的盘算,心中对马千乘的憎恨更添几分。
凭什么,这纨绔能迎娶婀娜多姿、知书达理的冉氏大小姐,自己却要与面目可憎、性情刁蛮的陈氏二小姐共度一生?
论才学武艺,他哪一点输给那个纨绔?
可偏偏马千乘是嫡长子!
当母亲成为正室后,他成了嫡次子,心底的不甘,却如野草疯长。嫡次子又如何?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不都是嫡次子吗?
从那时起,他便明里暗里怂恿母亲,在父亲面前诋毁马千乘,甚至合谋搅黄了马千乘与冉氏的婚事。
谁知,这纨绔新娶的秦氏大小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他对秦良玉的怨恨,仅次于马千乘。
若不是她的出现,夺走了兵权,自己必能执掌兵权,那他在土司城的地位骤然拔高,也许向英姿会另眼相看。
念及此,他只觉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