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乘心头猛地一沉。
这李延果真心思缜密,竟连如此细微的破绽都能察觉!
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飞转,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此山峰峦叠嶂、幽深秀丽,本就是块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若将工场建于山下,定能护佑我石砫基业兴旺昌隆。”
这山中藏匿的秘密,石破天惊,既是石砫的命脉,更是马氏宗族的根基。
他与李延相交时日尚浅,终究不敢全然托付。
然而,李延日后必定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这秘密迟早要和盘托出,当下便不能直接否认,只能如此含糊其辞。
李延亦是通透之人,见状便不再多问。
五日后,落霞谷。
冷水河畔赫然矗立起两座巨型水轮。
清澈的河水奔腾而下,推动轮轴缓缓转动。
马千乘一声令下,工匠们将岸边的圆形横轴接驳上水轮轴心伸出的圆木。
只见水轮带动横轴短木旋转,顺势压下一旁粗壮的碓杆,另一端的碓头便高高扬起。待水轮转过半圈,短木离开碓杆,碓头狠狠砸下,撞向石臼中的矿石,瞬间将其碾得粉碎。
几番起落间,大块矿石已被碎成拳头大小。
民夫们将石臼内的矿石取出,搬运至下一处方形石臼,另一座水碓如法炮制,转眼便将矿石碎成直径不足一厘米的细粒。
马斗斛与李明抓起一把细小的矿石粒仔细端详,见其完全符合提炼标准,不由得喜上眉梢。
李明啧啧赞叹:“少主这法子极妙!碎矿环节省下的人力,能尽数投入采矿,矿场产量必定大增!”
马斗斛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儿子今日展露的才干远超预期,再加上矿场即将带来的滚滚财源,重振马氏辉煌指日可待。
他环顾山谷,笑容却渐渐凝固,长叹道:“只是这山谷纵深狭长,从谷外工场到谷内往返运送矿石,仍需耗费大量人力。”
一旁的李延接话道:“师父早前说过,稍后要建造山地轨道和传送带,届时无需多少人力,便能解决运输难题。”
李明惊得瞪大了眼睛:“山地轨道?传送带?那是何物?”
李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太清楚。”
马斗斛与李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愕,却又隐隐透着期待。
在他们心中,如今的马千乘,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纨绔子弟,而是能创造奇迹的能人异士。
马斗斛当机立断:“工场就定在落霞山下!李总管,如今已入冬季,让众人抓紧赶工,务必在隆冬前,将住所与工场修建完毕!”
这日,夕阳西下。
马千乘立于落霞谷一块巨石之上,目光投向正在指挥工匠赶工的李延。
“少主,您的信函。”护矿把总马虎匆匆赶来,递上一封信件。
“信函?”马千乘面露茫然,接过一封薄薄的信封。
这信封以厚实的深黄纸张制成,长约三十五厘米,宽约二十厘米。右侧顶格写着“少主亲启”四字,中间以较小字体标注“自古城坝谨封”,左下角则注明寄出日期“壬辰年十月初十”。
信封背面封口处,赫然写着“马斗解封”。
原来是二叔的来信。
他将信封反复端详,心中暗忖,这便是古代的书信?
作为现代人,他平日通讯皆用手机,不是打电话便是发信息,连短信都鲜少使用,更别提书信了。
他从未写过,也未曾收到过,只偶尔听父母提起,说从前通讯不便,主要靠书信往来。
撕开信封,取出里面三张薄纸。
马斗解在信中并无客套之语,开头便是“如你所料,一切顺利”,接着详细述说了接手军营及练兵的情况,末了询问矿场近况,还叮嘱他多往家里写信。
马千乘苦笑,他还没有写信的习惯。
铺开信笺,他将矿场状况娓娓道来,又对练兵细节提出自己的见解。
写好信封后,正打算派人送回土司城,举着信件的手,却突然停在半空。
“多往家里写信”,这是什么意思?
他沉思片刻,猛然醒悟,二叔是让他多给秦良玉写信!
婚后第三日,他便启程前往冷水溪,至今已快一个月,与这位新婚妻子不过见了几面,关系着实陌生。
“她为何没给我写信?”
他心中疑惑,随即又释然,新婚当夜自己被赶出房门后,两人再无独处之时,心中的隔阂,早已根深蒂固。
她是女子,自然不会如此主动。
况且,自己在川东声名狼藉,她又是被迫嫁入马氏,心中定是满含怨恨。
看来,还是得自己主动些,多给她写信,隔阂需在沟通中消除,感情也需在沟通中慢慢培养。
然而,铺开信笺,他却无从下笔,前世从没写过信,单是称呼就难住了他。
称“夫人”,似乎不合时宜,称“娘子”,又显得太过正式。
若称“玉儿”?他想起婚后次日在父亲书房,自己这般称呼时,她又羞又怒的模样。
他随即一笑,写信而已,何必纠缠那些旁支末节,就如后世发信息一样,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就是。
次日。
马千乘步出住所,唤来马虎,让其派人将两封信送往土司城。
此时,李延前来行礼请安,见状暗笑道:“师父,您惦念师娘了?”
马千乘脸色微红,喝道:“胡说!隆冬将至,我心系此处工程进度,难以安睡而已。”
李延急忙点头:“正是。如今宣抚使与家父督促工场,马总管督促矿石开采,马副管负责运输,他们的进度都很快,咱可不能拖后腿。师父放心,我定当督促众人加快工期!”
马千乘颔首,随即走到冷水河边。
抬眼望去。
冷水河从谷口飞泻而下,河水汹涌。
顺着谷口向下的水流,每隔数百米,陡峭的河畔便矗立着一个水轮。
河流右侧,一群工匠与民夫,正往泥土里埋设五尺高的木桩。
“师父,他们正按您的图纸建造传送带。”李延解释道,“马总管已派人将图纸送回古城坝,编织传送带还需些时日。”
所谓传送带,即是一条长长的牛皮带,以多层牛皮制成,每隔一尺便缝上挡板。
工匠与民夫们沿着冷水河右岸打下两排坚固木桩作为框架,再安装驱动滚轴、从动滚轴及支撑滚轴,最后用齿轮组借水轮动力,便可推动牛皮带缓缓运转。
这便是明朝版简易传送带,亦称连续搬运带。
“传送带的核心在于齿轮组和滚轴,需得手艺精湛的木匠。”
马千乘叮嘱道。
“师父放心,”李延恭敬回应,“已找来最好的木匠。”
他望向那些忙碌的工匠与民夫,眼中满是期待:“我倒想看看,这传送带如何将细小的矿石粒搬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