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风雀 第3章 险着

作者:九阙忬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10 16:3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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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早。清晨推开窗,南京城已经白了大半,中山路的梧桐枝桠上积着雪,像插满了银簪子。许志易对着镜子系领带,指尖在领口停了停——昨天老陈塞给他的纸条还藏在衬里,上面用铅笔写着:“晨光书店有危,速传信:‘货已受潮,暂停交易’。”

“货”是情报,“交易”是接头。他知道这话的分量——晨光书店的同志怕是已经被盯上了。

***赵猛在巷口的早点摊前等他,嘴里嚼着油条,军靴上沾着泥雪。看见许志易过来,把一个油纸包扔过去:“周区长让带的,刚出炉的烧饼,给书店对面修鞋的老李送去。”

许志易接住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不是烧饼的软韧,倒像块铁板。他心里一沉,昨天译电组的人闲聊时说过,行动队最近在玩新花样:把微型炸药包塞进食物里,借口送东西,能连人带屋子炸个稀巴烂。

“老李是我们的线人?”他故意装傻,撕开油纸咬了一口——果然是烧饼,只是中间夹了块铁皮,大概是赵猛这种粗人想的“防伪”法子。

“少废话,”赵猛抹了把嘴,往晨光书店的方向努努嘴,“看见没?穿灰布棉袍的,一早就蹲在对面茶馆,肯定是共党的眼线。等会儿你去书店假装买书,探探里面的动静,我在外面盯着。”

晨光书店的门板刚卸下一半,露出“四书五经”的招牌。许志易走过去时,故意踩在雪水里,溅得裤脚都是泥点——他得让里面的人认出他身上的“破绽”,就像当初在码头给老郑发信号那样。

“先生想买什么书?”柜台后的掌柜抬起头,是个戴瓜皮帽的中年人,眼睛不大,却亮得很。许志易认得他,老顾提过,这是晨光书店的负责人,代号“墨砚”。

“找本《资治通鉴》,”许志易的手指在书架上划过,声音压得极低,“要带批注的,最好是……受潮的。”

“受潮的?”墨砚的手顿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不巧,昨天雪化水,好几本书都潮了,《资治通鉴》刚好在列。先生不嫌弃?”

“不嫌弃,”许志易拿起书,指尖在受潮发皱的封面上敲了敲,“越旧的书,越有味道。”

墨砚用草绳捆书时,许志易瞥见他袖口——那里沾着点墨渍,形状像个“停”字。他知道,信号传出去了。

***回到巷口时,赵猛正跟修鞋的老李嘀咕着什么。老李的修鞋摊支在茶馆墙角,铁砧上还放着没钉完的鞋掌,看见许志易过来,慌忙低下头。

“探得怎么样?”赵猛叼着烟问,眼睛却瞟着书店门口。

“里面就一个掌柜,”许志易把书递过去,“书架上摆的都是正经书,没看出什么异常。不过……”他故意拖长声音,“我听见后屋有动静,像有人在翻东西。”

赵猛眼睛一亮:“你确定?”

“不好说,”许志易挠挠头,“也许是耗子吧,老房子都这样。”

正说着,茶馆里突然冲出个人,正是刚才穿灰布棉袍的男人,手里攥着个布包,慌慌张张往巷尾跑。赵猛骂了句“妈的”,拔腿就追,跑过修鞋摊时,故意撞了老李一下,铁砧上的鞋掌“哐当”掉在地上。

许志易弯腰去捡,指尖趁机在老李手背上划了一下。那是老陈教的应急暗号:有危险,速报。老李的手猛地一颤,很快又恢复镇定,低头继续钉鞋掌,只是锤钉子的声音比刚才重了三分。

他看着赵猛追进巷尾,突然想起昨天译的日军电报——上面说,今晨有批“特殊货物”从下关码头运入南京,代号“雪狐”。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这“雪狐”会不会跟晨光书店有关?

***下午回到译电组,金丝眼镜正对着一份电报发愁,见许志易进来,把电报推过来:“周区长催着要,这密码我解不开,你试试?”

电报上的符号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画的鬼画符。许志易扫了一眼,后背瞬间绷紧——这是“青鸟”专用的密码,去年在上海交通站,他帮老顾译过类似的。符号对应的是《论语》的章节,比如“学而第一”对应数字“1”,“为政第二”对应“2”。

他拿起笔,故意写错两个符号,把“明晚三更”译成“明晚二更”,又把“仓库”译成“码头”。这样一来,就算军统截获,也只会往错误的方向查。

“这密码太怪了,”他揉着太阳穴,装作头疼的样子,“像是随便画的,我只能译出个大概,不一定准。”

金丝眼镜拿过去看了看,撇撇嘴:“比我强,我一个字都看不出来。周区长要是问,就说咱俩一起译的。”

许志易没说话,心里却在算时间。如果“青鸟”真要在明晚三更接头,现在改了时间和地点,他们能收到新的信号吗?

***傍晚去见老陈时,闻香书斋已经上了门板。许志易敲了三下门,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突然听见“咔哒”一声,是枪上膛的声音。

“谁?”老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警惕。

“买《论语》的,”许志易报上暗号,“上次那本受潮了,想换本新的。”

门板打开条缝,老陈的脸露出来,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你闯大祸了!”

书斋里弥漫着油墨味,墙角堆着刚印好的传单,上面印着“反对内战,一致抗日”。老陈把他拉进屋,压低声音:“你改的密码,‘青鸟’收到了,但他们不信,说暗号不会错——现在他们还在仓库等着!”

许志易的心一下子沉到底:“仓库在哪?”

“下关码头三号仓库,”老陈抓住他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赵猛带的人已经过去了,你必须想办法让‘青鸟’撤出来!”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落在窗台上簌簌作响。许志易看着老陈焦急的脸,突然想起赵猛早上扔给他的油纸包,想起修鞋摊掉在地上的鞋掌,想起译电组里那份没译完的电报——原来所有的线索都串在了一起,而他,差点成了葬送同志的帮凶。

“我有办法,”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毛笔,在传单背面写了几个字,“你让最快的交通员把这个送到仓库附近的‘迎客来’客栈,交给掌柜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纸上写的是:“雪狐已现,速烧货。”

“烧货”是销毁情报的暗号。老陈接过传单,手还在抖:“这能行吗?”

“行不行,都得试。”许志易推开窗,冷风吹进来,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赵猛他们人多,硬拼肯定不行,只能赌一把——赌‘青鸟’能看懂这几个字。”

老陈拿着传单匆匆离开,书斋里只剩下许志易一个人。他看着墙上的《论语》拓片,突然想起墨砚袖口的墨渍,想起老李锤钉子的重响,想起那些在暗夜里彼此扶持的身影。

雪越下越大,把南京城盖得严严实实,仿佛要掩盖所有的秘密。许志易握紧拳头,指节在寒夜里泛白——这步险棋,必须赢。

***深夜回到住处,桌上放着个信封,是周啸风派人送来的。拆开一看,里面是张照片:晨光书店的后墙被炸出个大洞,灰烬里躺着几具烧焦的尸体。照片背面写着:“共党联络站已肃清,缴获密电码若干。许志易,记功一次。”

许志易捏着照片,指尖冰凉。他知道,“青鸟”撤出来了——那几具尸体,多半是赵猛为了邀功找来的替身。老陈的交通员终究是赶上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得无声无息。他把照片烧在炉子里,看着纸灰飘起来,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这盘棋,他又走活了一步,但代价是什么,他不敢细想。

只有炉子里的火苗“噼啪”响着,映着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还要继续在这棋盘上,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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