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腥风血雨被抛在身后,洛水河畔的玉莲工坊却并未迎来预想中的平静。扬州之行虽凶险万分,但二十瓶“九重阁”香露在扬州盐商巨贾圈中引发的轰动,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让孙老七眼珠子瞪出眶的巨额利润,如同注入工坊血脉的强心剂。匠人们干劲更足,蒸馏铜釜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也愈发醇厚醉人。
然而,洛阳城内的暗流,却比运河的水匪更加汹涌难测。
赵知乐刚回到工坊,连沾染了运河风尘的衣衫都未来得及换下,王管事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便已出现在门口,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赵司制,殿下有令。即刻备白银百两,米十石,炭五车,送往城南永泰坊槐树巷袁宅。”
袁宅?赵知乐心头一动。城南永泰坊,那是洛阳城出了名的贫民聚居之地。槐树巷更是狭窄逼仄,污水横流。袁?他脑中瞬间闪过洛水河堤上那个清癯挺拔的身影——袁恕己!
“袁御史?”赵知乐试探着问。
王管事眼皮都没抬:“袁恕己妄议漕政,触怒圣听,已贬为汴州司仓参军,三日内离京赴任。家眷滞留京中,生计维艰。殿下念其清名,赐资安顿。”他顿了顿,补充道,“殿下吩咐,你亲自去送。”
赵知乐心中了然。太平公主这是在借他的手,向狄仁杰一系释放善意,或者说,是在落子布局。袁恕己,这位狄仁杰的门生,刚正敢言,却因直言漕粮贪腐而遭贬谪,正是太平公主眼中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小子明白。”赵知乐立刻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亲自去库房清点银钱米炭,用厚实的麻布包裹好,装上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骡车。没有带护卫,只叫上阿木随行赶车。
马车吱呀呀驶出工坊,穿过繁华的街市,渐渐驶入城南。越往南走,景象越是凋敝。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挤挤挨挨,街道狭窄泥泞,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腐烂菜叶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刺鼻气味。行人大多面有菜色,衣衫褴褛。与洛水河畔的工坊、东市西市的繁华,恍如两个世界。
槐树巷深处,一处低矮的院墙,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屋,便是袁恕己的“府邸”。院门虚掩着,门板早已腐朽变形。赵知乐示意阿木停车,自己提着沉甸甸的包裹,推门而入。
院内逼仄,积雪未化,泥泞不堪。墙角堆着些柴草,一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在雪地里刨食。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打满补丁棉袄的老仆,正佝偻着腰,费力地劈着湿柴,动作迟缓,每一下都显得异常艰难。
听到脚步声,老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警惕和茫然:“你……找谁?”
“老人家,在下赵知乐,奉太平公主殿下之命,特来探望袁大人眷属,略备薄资,以解燃眉之急。”赵知乐将包裹放在还算干净的石阶上,语气尽量温和。
老仆闻言,眼中警惕稍退,却涌上更深的悲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他放下柴刀,颤巍巍地行了个礼:“老奴……代我家主人,谢……谢殿下恩典,谢郎君……”声音哽咽,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
这时,正屋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面容憔悴却难掩清秀的妇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同样穿着旧衣、眼神怯生生的男孩。妇人正是袁恕己的发妻李氏。
李氏看到石阶上的包裹和站在院中的赵知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圈瞬间红了。她强忍着泪水,对着赵知乐深深一福:“妾身李氏,谢殿下隆恩,谢赵司制雪中送炭。”她声音温婉,却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坚韧。
“夫人不必多礼。”赵知乐连忙还礼,心中五味杂陈。眼前这清贫如洗的景象,与袁恕己那日在洛水河堤上忧国忧民的挺拔身影形成强烈反差,让他心头沉重。“袁大人清正廉明,为国直言,令人敬佩。些许心意,万望夫人收下,暂渡难关。”
李氏含泪点头,让老仆将包裹搬进屋内。那小男孩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又胆怯地偷看着赵知乐。
“袁大人……可在家中?”赵知乐问道。
李氏摇摇头,眼中忧色更浓:“外子……今日去吏部领了文书,又去拜别几位故交……尚未归来。”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他心中郁结,怕是……”
赵知乐了然。从位高权重的监察御史,贬为汴州一个小小的司仓参军(掌管粮仓的小官),这落差足以击垮任何人。更何况袁恕己这种心系天下的直臣。
“夫人不必过于忧心。袁大人风骨,天地可鉴。殿下亦深为敬重。必有重起之日。”赵知乐宽慰道,虽然这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
李氏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院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袁恕己回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色的官袍,只是洗得有些发白,袍角沾满了泥点。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股忧国忧民的锐气被浓浓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落寞取代。脸颊似乎更清瘦了些,嘴唇紧抿,带着一丝倔强的弧度。他看到院中的赵知乐,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感激,有苦涩,也有一丝被窥见窘境的难堪。
“袁大人。”赵知乐拱手行礼。
“赵司制。”袁恕己声音有些沙哑,他看了一眼屋内搬动的包裹,又看了看妻子微红的眼眶,什么都明白了。他对着赵知乐深深一揖:“袁某……谢殿下恩典,谢赵司制奔波。”
“袁大人言重了。”赵知乐连忙还礼。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寒风卷着雪沫,在小小的院落里打着旋。老仆默默地继续劈柴,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寒舍简陋,无以待客。”袁恕己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赵司制若不嫌弃,不妨……进屋喝杯粗茶,暖暖身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赵知乐正想找机会与这位狄仁杰的门生深谈,立刻应下。
屋内更是简陋。一张破旧的方桌,几条板凳,一个土炕,便是全部家当。李氏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颜色浑浊的粗茶。袁恕己和赵知乐相对而坐。
“袁某无能,累及家小,更劳殿下与赵司制挂念,惭愧。”袁恕己端起粗陶茶碗,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自责。
“大人为国直言,何愧之有?”赵知乐正色道,“漕粮关乎国本,贪腐蛀虫不除,国将不国!大人仗义执言,小子虽位卑,亦深感敬佩!”
袁恕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一丝微弱的火苗。他深深看了赵知乐一眼,苦笑道:“位卑未敢忘忧国……然,空有忧国之心,无力回天之感,锥心刺骨。”他猛地灌了一口粗茶,茶水滚烫,他却浑然不觉。
“大人此去汴州……”赵知乐试探着问。
“司仓参军,掌一州仓廪出纳。”袁恕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自嘲,“也好。远离洛阳这漩涡,或许能做些实事。只是……”他放下茶碗,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无尽的忧虑,“漕粮之弊,非止洛阳。三十抽一!三十抽一啊!赵司制,你可知这‘三十抽一’意味着什么?”
赵知乐心中一动,知道关键来了。他做出洗耳恭听状:“小子愚钝,请大人明示。”
袁恕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尽数吐出:“朝廷税制,本有定规。然地方酷吏,层层加码!三十抽一?那是明面上的!过路关卡要‘孝敬’,地方胥吏要‘常例’,仓场入库要‘损耗’!落到船夫纤夫、田间农夫头上,何止三十抽一?五十抽一!七十抽一!乃至倾家荡产者,比比皆是!”
他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悯:“运河之上,漕船如梭,看似繁华!可赵司制,你可知那每一粒米粮之上,沾染了多少血泪?多少冤魂?多少被逼得卖儿鬻女、家破人亡的惨剧?!长此以往,民力枯竭,怨气沸腾,国本动摇!这才是真正的滔天大祸!比那辽东战事,比那朝堂倾轧,更甚百倍!”
一番话,如同惊雷,在赵知乐耳边炸响!他虽知古代赋税沉重,但从袁恕己这位身处漩涡中心、亲眼目睹惨剧的官员口中说出,其震撼力远超想象!三十抽一!层层盘剥!民力将竭!这八个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他仿佛看到了运河上那些骨瘦如柴的纤夫,看到了田野里绝望的农夫,看到了这繁华盛世之下,那即将沸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民怨熔岩!
“大人……”赵知乐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只觉得喉咙发干。
袁恕己发泄完胸中郁气,似乎也耗尽了力气,颓然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蛛网,喃喃道:“空谈无益……空谈无益……只盼狄相……能挽此天倾……”他声音渐低,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渺茫的希望。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粒子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屋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炉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赵知乐看着眼前这位被贬谪的御史,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敬意和悲凉。他起身,对着袁恕己再次深深一揖:“大人肺腑之言,小子铭记于心。愿大人此去汴州,保重身体。他日必有重返庙堂,匡扶社稷之时!”
袁恕己疲惫地摆了摆手,没有言语。
赵知乐告辞出来。李氏送到院门口,眼中含泪,欲言又止。赵知乐从怀中又摸出几块碎银,悄悄塞给那怯生生的小男孩:“给小公子买点吃的。”小男孩攥紧了银子,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马车驶离槐树巷,将那片贫瘠和沉重甩在身后。赵知乐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袁恕己的话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这大唐的盛世锦绣之下,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疮痍!太平公主的权谋,武则天的威权,在这即将枯竭的民力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然而,还未等他消化完这份沉重,新的危机已如毒蛇般悄然逼近。
数日后,玉莲商队再次启程,这次是往北运送一批新制的香皂和花露水到太原。商队行至黄河渡口孟津渡,准备换乘渡船过河时,麻烦来了。
一队穿着绛红色公服、腰挎横刀、神情倨傲的巡检官兵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眼袋浮肿的巡检官,姓胡。
“停下!例行检查!”胡巡检斜睨着商队管事孙老七,声音拖得老长。
孙老七连忙上前,陪着笑脸,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路引和货单:“官爷辛苦,小的是洛阳玉莲工坊的商队,运送些香皂花露水去太原,都是寻常货物,有路引为证。”
胡巡检接过路引,看也不看,随手丢给身后的兵卒,目光却贪婪地在商队几辆满载的货车上扫来扫去:“香皂?花露水?哼!谁知道里面夹带了什么违禁之物?打开!全部打开检查!”
孙老七脸色微变:“官爷,这……这货物都是密封好的,拆开了就不好卖了……”
“少废话!”胡巡检眼睛一瞪,“本官怀疑你们夹带辽东禁物!再敢啰嗦,连人带货一起扣下!”
辽东禁物?!孙老七心头猛地一沉!这分明是找茬!他下意识地看向混在商队护卫中、穿着普通伙计衣服的赵知乐。
赵知乐眼神一冷。辽东禁物?人参?鹿茸?还是……军械?这帽子扣得够狠!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寻常刁难!联想到武承嗣和来俊臣,幕后黑手呼之欲出!
眼看兵卒就要上前强行拆箱,赵知乐脑中念头飞转!硬抗?对方是官,有恃无恐!亮太平公主名号?对方既然敢来,未必没有准备!而且容易给公主惹麻烦!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目光扫过货车上插着的、印着“玉莲斋”红莲标记的三角旗,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闪现!
他猛地从人群中挤出,快步走到胡巡检面前,脸上堆起惶恐又带着一丝“委屈”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胡巡检耳中:“官爷息怒!官爷息怒!小的是商队管事。官爷明察秋毫,小的岂敢夹带禁物?只是……只是这货物,实在拆不得啊!”
“哦?为何拆不得?”胡巡检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管事”。
赵知乐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和“讨好”:“不瞒官爷,这批货……是荣国夫人府上,指名要的‘节礼’!荣国夫人您知道吧?太平公主殿下的外祖母!最是慈祥和善,可也最重规矩!这货箱都是按府上要求,用特制的封条封好的,上面还盖着荣国夫人府上的印记!要是拆坏了封条,污了印记……小的们回去没法交代不说,万一扰了夫人的兴致……这罪过,小的们担待不起,官爷您……怕是也……”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你敢拆荣国夫人的东西?不想活了?
“荣……荣国夫人?!”胡巡检脸上的倨傲瞬间僵住,眼袋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荣国夫人!太平公主的外祖母!范阳卢氏的老封君!那可是连女皇陛下都礼敬三分的超品命妇!她的东西?借他胡巡检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啊!
冷汗瞬间从胡巡检的额角冒了出来!他狐疑地看向货箱,果然看到箱口贴着特制的朱砂封条,封条上似乎真的盖着一个模糊不清、但形制古朴的印记!他哪里认得是不是荣国夫人的印,但看这架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这……这……”胡巡检结巴起来,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原来是荣国夫人府上的节礼……失敬!失敬!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冒犯了!”他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挥手让手下退开,“放行!快放行!别耽误了夫人的大事!”
孙老七和护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官兵,转眼间点头哈腰,如同送祖宗般让开了道路!
赵知乐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挂着“惶恐”的笑容:“多谢官爷体谅!官爷辛苦!”他对着胡巡检拱了拱手,转身对着商队一挥手,“快!过河!别误了时辰!”
商队如蒙大赦,连忙驱动骡马,在胡巡检等人敬畏(或者说惊惧)的目光注视下,迅速驶上渡船,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直到渡船驶离岸边,黄河的波涛声掩盖了岸上的喧嚣,孙老七才抹了一把冷汗,凑到赵知乐身边,心有余悸地低声道:“东家……您……您可真神了!荣国夫人……”
赵知乐望着浊浪翻滚的黄河水面,眼神冰冷。这不过是狐假虎威,借势脱困罢了。荣国夫人的名头能用一次,未必能用第二次。来俊臣的爪牙,如同跗骨之蛆,绝不会善罢甘休。
“以后行事,更需谨慎。”赵知乐沉声道,“传话下去,所有货物封条,立刻仿制荣国夫人府印记!以备不时之需!”
“是!东家!”孙老七连忙应道。
商队渡过黄河,继续北行。北方的冬日更加酷寒,官道两侧的原野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
赵知乐骑在马上,心事重重。袁恕己的忧愤,运河的血腥,孟津渡的刁难,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这看似繁花似锦的“玉莲”之路,实则步步荆棘,杀机四伏。
他需要寻找新的商路,避开官道上的明枪暗箭。离开官道,他带着两名护卫,策马沿着洛水支流的一条偏僻小路勘察。小路崎岖,被积雪覆盖,人迹罕至。
行至一处河湾,河面早已冰封,冰层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赵知乐下马,想走近些观察冰层厚度和河道走向。河岸陡峭,覆盖着积雪。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岸边时,脚下被积雪掩盖的一块松动的石头猛地一滑!
“小心!”护卫惊呼!
赵知乐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顺着陡峭的河岸向下滑去!积雪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他试图抓住岸边的枯草,却徒劳无功!
噗通!
一声闷响!他重重地摔在冰封的河面上!坚硬的冰层撞击着身体,尤其是右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
“东家!”护卫大惊失色,连忙下马,试图寻找路径下来救援。但河岸陡峭湿滑,急切间难以靠近。
赵知乐躺在冰冷的河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衣衫侵入骨髓。右腿疼得几乎失去知觉,额头也磕在冰面上,火辣辣地疼。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冰面湿滑,右腿剧痛使不上力,反而又滑倒了一次。
绝望和寒意如同潮水般涌来。难道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外的冰河上?
就在这时——
“别动!”
一个清脆、带着几分焦急和稚嫩的女声突然响起!
赵知乐艰难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河岸另一侧,一个穿着臃肿的羊皮袄、头上包着厚厚粗布头巾的少女,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飞快地朝他跑来!她身形娇小,动作却异常敏捷,如同雪地里灵巧的狸猫。背上还背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鼓鼓囊囊的藤条筐。
少女跑到近前,蹲下身,一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小脸露了出来。眉毛很浓,眼睛又大又亮,像山涧里清澈的泉水,此刻盛满了焦急。她看着赵知乐狼狈的样子,眉头紧皱:“摔伤了?腿?”
赵知乐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点点头。
少女二话不说,放下背上的藤筐,从里面飞快地翻找起来。她动作麻利,很快找出几根坚韧的藤条和一块厚实的粗麻布。她将藤条在冰面上摆好,又将麻布铺在上面,然后对着赵知乐道:“你慢慢挪过来,把伤腿放这上面!我拉你上岸!”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畏惧和犹豫。
赵知乐忍着剧痛,依言照做。少女抓住藤条的一端,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力向后拖拽!她力气竟不小,加上赵知乐的配合,竟真的将他一点点拖离了光滑的冰面,拖到了相对安全的河岸积雪处。
“阿蛮!阿蛮!你没事吧?”岸上,护卫焦急地喊道,他们终于找到一处缓坡冲了下来。
“我没事!”少女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依旧专注地看着赵知乐的腿。她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腿,露出红肿的脚踝。她伸出冻得通红、却异常灵巧的手指,在伤处周围轻轻按捏了几下。
“骨头应该没断,是扭伤加冻着了。”少女松了口气,随即又从藤筐里翻出几株带着泥土的、根须虬结的草药,放在嘴里嚼碎了,吐出绿色的糊状物,敷在赵知乐红肿的脚踝上。一股清凉带着辛辣的气息瞬间压下了火辣的疼痛。
“这是……?”赵知乐惊讶地看着她。
“三七草,活血化瘀的。”少女简单解释了一句,又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将伤处包扎好。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少女。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赵知乐:“你在这别动,我去叫我爹的板车来拉你。”说完,不等赵知乐回答,便背起她那巨大的藤筐,像只敏捷的小鹿,转身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赵知乐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脚踝处传来阵阵清凉的舒适感,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和剧痛。他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阿蛮……这个突然出现在冰天雪地里的牧羊女,如同这酷寒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照亮了他心中因权谋倾轧而积郁的阴霾。那双清澈如山泉的眼睛,那份不假思索的善良和果断,让他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纯粹的……人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