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不凡看着棺材铺福寿延年的招牌,
十四天前,他就是从这里,
怀揣着对“诗和远方”的憧憬憬,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落荒而逃。
七天后,他顶着一身被祖宗意念殴打的“内伤”和快要掉到下巴颏的黑眼圈,
像条被渔网拖回来的死鱼,又滚了回来。
耻辱?憋屈?愤怒?
这些情绪像滚烫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妈的,他萧不凡好歹也是七尺男儿!
就算穷得叮当响,
就算被祖宗追着打,就算摊上这么个神经病师傅……也不能这么窝囊下去!
他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
隔壁街花店那个笑起来有酒窝,
说话温温柔柔的收银小妹还在等着他鼓起勇气去搭讪呢!
他的人生剧本,不能全是“挨揍”和“被坑”这两个字!
这次,一定不能怂!
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感猛地冲上头顶,暂时压倒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棺材铺特有气味的冰冷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但他强忍着,挺直了那被生活和棍棒压得有些佝偻的脊梁,
准备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这棺材铺的昏暗深处,
吼出他酝酿了一路的、充满血泪控诉的摊牌宣言——
“大不了!老子就……就……”
“哐当!”
一声轻响自身后传来。
某种他刻骨铭心、一听声音就条件反射性肌肉抽搐的硬物……
轻轻拍打在柔软掌心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啪…啪…啪…
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一股比棺材铺里终年不散,寒气刺骨百倍的阴冷气息,
瞬间从萧不凡的尾椎骨炸开,
顺着脊椎一路疯狂上窜,直冲天灵盖!
他像个生锈的机器人,
脖子发出“咔咔”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寸、一寸扭过头。
白萌萌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斜倚在通往里屋的门洞阴影里,
粉红色真丝睡袍,
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慵懒诱人的光泽,勾勒出起伏有致的傲人轮廓。
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几缕发丝滑落在她白皙的颈侧。
她赤着脚,涂着淡粉色晶莹甲油的脚趾,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冰凉的地板。
正是白萌萌,棺材铺的老板娘,他的便宜师傅,
所有噩梦的源头兼物理执行者。
她根本没在铺子里面!
她一直就在门后,像一只早已织好网、耐心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毒蜘蛛!
此刻,她那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正挂着一抹极其和善、极其“欣慰”的笑容。
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正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他,
如同屠夫在掂量案板上刚送来的、惊恐不安的活牲口。
右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根萧不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油光锃亮,
裂纹里仿佛都浸透了他血泪的枣木棍。
一下下有节奏地拍打在她摊开的左掌心,发出“啪…啪…”声。
那只通体漆黑猫大爷舒服地眯着眼趴在她的肩头,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
白萌萌对着他萧不凡,露出了堪称倾国倾城,
却让他头皮炸裂、寒毛倒竖的妩媚笑容。
她那红润带着天然蛊惑力的唇瓣,微微开启。
声音不高,
甚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沙哑,
像羽毛轻轻搔刮耳膜,却又蕴含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意和嘲弄:
“呵......”
短促的轻笑,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比我想的回来要快嘛……”
她顿了顿,枣木棍的拍打声也停了一瞬。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诗和远方?对不对?”
最后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极尽刻薄的讽刺。
每一个字,
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萧不凡刚刚鼓起的、那点可怜的勇气泡沫里。
噗嗤,泡沫碎了。
连同他那点残存的、想要摊牌反抗的妄想,一起碎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萧不凡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像。
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根枣木棍拍打手心的“啪…啪…”声,
如同恶魔的低语,在死寂的棺材铺里,无限循环、放大。
啪…啪…啪…
节奏从容,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每一下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末梢。
刺骨寒意瞬间从尾椎炸开,直冲天灵盖,血液冻僵。
白萌萌随手一指棺材旁那把破椅子,语气轻飘飘的,像在邀请老友喝茶:
“坐吧,在你眼中老娘有那么可怕吗?”
她在柜台前随手从柜台角落里摸出个按键磨得发白、外壳都掉漆露出塑料原色的老旧计算器。
“咱们师徒算一算,”
她指尖随意地弹了弹计算器上的灰,动作优雅得像在拂拭古董,
“你这一场说走就走的‘诗和远方’…花费。”
红唇微勾,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比托梦祖宗们的阴影更让萧不凡心头发毛。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过去,
小心翼翼半个屁股沾着椅子边沿坐下。
萧不凡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感觉那椅子不是木头做的,而是插满了针。
身体准备好随时弹起来跑路——可他清楚地知道他跑不掉。
萧不凡低着头,默默盯着着自己那双沾满旅途风尘、裂了口的廉价运动鞋,
像是能从那脏污的鞋面上看出朵花来。
“师…师尊…”
他干涩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我手机没电了…看不了余额…”
这是他一点卑微的挣扎,试图拖延那即将到来的审判,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白萌萌的表情。
“哦?”
白萌萌拖长了调子,
尾音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孩子的拙劣谎言。
她没戳破,反而“体贴”地提醒:
“没关系,心里有数就行,喏,为师帮你回忆回忆?”
她根本不给萧不凡任何反驳的机会,
涂着淡粉色甲油的纤长手指在那老掉牙的计算器上噼里啪啦地按了起来。
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归零。”
冰冷的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响起,宣告着计算的开始。
“三十八万五千。”
白萌萌轻快地报数,指尖落下,
“基础法事费,没意见吧,
老娘帮你驱散那些缠着你的‘祖宗关爱’,很辛苦的。”
咔哒,数字输入。
萧不凡肩膀一缩,
“加,二十万。”又一个数字落下,
“劳务费,老娘亲自出手,童叟无欺的市场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