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不凡的视线死死黏在最后那个签名上——‘萧不凡’!
那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狗爬字迹,
那最后一笔习惯性往上翘的尾钩…分明是他被武力胁迫签的字,
当初白萌萌用枣木棍顶着脑门,逼着在一张‘恳求拜师’帖上签的名字!
那疯婆娘…竟然连这个都利用上了?!
一股冰冷的、彻底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比地府的灰雾更刺骨。
祖宗们的话语,如雷贯耳,萧不凡坐在车厢过道里,看着放明的天际,
他的希望在哪里?
祖宗们说,
他这个废物点心,能找到白萌萌那种知书达礼,孝敬祖宗,有钱有颜,身材哇塞!
又有本事的媳妇,这是整个地下祖宗们保佑他的结果!!!
祖宗们还说了,虽然他是九代单传,但是,玄玄孙媳妇,怀孕了,等诞下血脉子嗣,
他这个废物点心就无所谓了……只认玄孙媳妇,赶紧回去,好好伺候,否则开除族谱。
要是玄孙媳妇,包括血脉后裔有个好歹,祖宗决定二十四小时轮班,贴心教育他。
“呼……”
萧不凡长长地、从肺管子最深处挤出一口浊气,也带走了他最后的倔强。
七天七夜的“祖宗关爱”,
像榨汁机一样把他里里外外榨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具勉强能动的空壳。
逃?往他妈哪儿逃?
他攥着那几张湿软的零票,指节发白。
那群老鬼,隔着阴阳两界都能像装了GPS似的精准定位到他!
再这么跑下去,
他怕自己不是被这破火车颠散架,就是被那群鬼祖宗在梦里活活打死!
物理超度和精神折磨,总得选一样。
他选择……回去面对那个物理超度可能更直接的疯婆娘。
至少,她手里那根枣木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
火车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站台,发出濒死般的嘶鸣,缓缓停下。
站台简陋得可怜,
萧不凡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脊椎骨的行尸走肉,
摇摇晃晃,挪向那个小小的、窗口玻璃糊满油污的售票口。
佝偻的身躯顶着那对足以让熊猫界集体失业的乌青巨眼,
蜡黄的脸上每一道干裂的血口子都在无声控诉着那七天七夜的非人折磨。
口袋里那几张被冷汗和绝望浸透的零钱,被他哆嗦的手指捏着。
售票窗口的玻璃污浊得像蒙了层尸油,
后面坐着一个昏昏欲睡、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
“买…买张票…”
萧不凡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锈铁,“回…回江北省......”
在一阵灵魂的抽搐中他用尽力气说出了这个地名。
售票员眼皮都没抬,懒洋洋甩出一张车票。
那动作,敷衍得像打发一条流浪狗。
萧不凡攥着那张小小的车票,感觉它重逾千斤。
这不仅仅是一张车票,这是他亲手签下的“卖身契”,
是他对那个核善师尊、对那群暴躁祖宗、对自己悲催命运彻底投降的白旗。
他拖着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向候车区那几条冰凉的长凳,静待火车的到来。
站台上那个破旧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喇叭,突然响起一阵滋滋啦啦的噪音,
紧接着,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在车站回荡。
“我想逃~~~却逃~~~不掉~~~~~”
萧不凡瞬间愣在原地。
“放弃你~~~是我~~~做~~~不~~~~到~~~~~”
“……”
他感觉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
“怎么样~~~才~~~能~~~让~~~你~~~明~~~~了~~~~~”
萧不凡僵硬地、缓慢地扭动脖子,看向那个破喇叭,
蜡黄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那鬼哭狼嚎、如同催命符般的歌声,
在他空旷的、被祖宗意念反复犁过的脑壳里疯狂回荡、共振、无限放大!
“我想逃~~~却逃~~~不掉~~~~~”
“放弃你~~~是我~~~做~~~不~~~~到~~~~~”
草!
萧不凡感觉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烧得他那点仅存的理智瞬间灰飞烟灭!
这他妈是哪个王八蛋点的歌?!
是那群阴魂不散的老鬼在阳间找的代言人吗?!连破喇叭都要踩他一脚?!
“啊——!!!”
一声饱含了七天七夜积攒的憋屈、愤怒、绝望、
以及对整个世界恶意最深切控诉的、非人的嘶吼,
猛地从萧不凡干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声音之凄厉,之悲怆,吓得昏昏欲睡的售票员一个激灵,
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神经病啊!鬼嚎什么?”
连旁边打盹的流浪狗都惊得夹着尾巴“嗷呜”一声窜了出去!
萧不凡猛地将手里那张象征着投降的车票狠狠摔在地上!
用尽全身力气,
抬起那只被祖宗意念算盘珠崩得青紫的脚,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踩了上去!
“踩!踩!踩死你!老子踩死你!”
他一边疯狂地跺脚,一边歇斯底里地咆哮,唾沫混着血丝飞溅,
破喇叭还在不知死活地循环着:
“怎么样~~~才~~~能~~~让~~~你~~~明~~~~了~~~~~”
“我踩你祖宗十八代!!!”
萧不凡猛地抬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个喇叭,仿佛要用眼神把它烧穿、捏碎、挫骨扬灰!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破风箱一样呼哧带喘,
那口憋在肺管子里的血腥气终于随着这通疯狂的踩踏和嘶吼,稍微泄出去了一点。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绝望和疲惫。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僵硬的腰,颤抖着手指,
从被踩得沾满了泥土和鞋印的车票,……把它捡了起来。
那动作,充满了仪式般的悲壮和认命。
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将那张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车票,
用沾满污泥和汗水的手指,一点一点……抚平。
极其郑重地将它塞进了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
用力按了按,确认它不会飞走。
做完这一切,
萧不凡走到那条冰冷的长凳前,
像个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破布娃娃,“噗通”一声瘫坐下去。
脑袋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臂弯里。
破喇叭还在唱:“我想逃~~~却逃~~~不掉~~~~~”
这一次,萧不凡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蜷缩在那里,肩膀微微耸动。
没人看见他埋在臂弯里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也没人听见他是否在哭。
只有那破败单薄的身影,
在暮色笼罩的荒凉小站台上,
缩成小小的一团,散发着浓得化不开的、被全世界抛弃的悲凉。
远处,传来另一列火车进站的、沉闷的“况且”声。
那是开往西街棺材铺的列车。
是开往他那位核善师尊,和她肚子里那个“龙种”的列车。
是开往那群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暴躁祖宗的列车。
也是开往他注定悲催、且大概率更加水深火热的未来的列车。
什么狗屁的诗和远方?什么仗剑天涯的豪情?
绿皮火车再次发出那令人牙酸的“况且况且”声,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将人五脏六腑都颠出来的晃动,
喘着粗气,不情不愿地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