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的梆子声砸在苏宅青砖上时,花轿帘布突然像被狂风掀起——方玖的鼻尖先撞上股腐甜的气味,像烂透的荔枝混着胭脂,紧接着瞳孔里就塞满了张脸。
柳月眉的盖头挂在单边耳朵上,半边脸皮泡得发涨,白花花的肉翻卷着,露出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她的眼睛确实是空的,黑洞里淌着粘稠的黑液,顺着下巴滴在红嫁衣上,晕开一个个深褐色的圆斑。最骇人的是她的嘴,被人用红线缝成了月牙形,线绳深深勒进肉里,每动一下就扯出细碎的血珠。
“找……到……你……了……”
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她的头突然以九十度角歪向肩膀,头发里掉出些东西——不是珠钗,是半截指骨,还缠着根红头绳,绳尾系着的银环在月光下闪了下,正是柴房里那只刻着“月”字的。
方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桃木牌在袖袋里烫得像块烙铁,却连半分灵力都催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柳月眉抬起手,那只泡得发白的手背上布满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指甲缝里卡着点黄纸渣——是从苏明远牌位后撕下来的锁魂结。
“跑!”
昭嘉禾的吼声炸在耳边时,方玖才猛地回神。斧刃劈在柳月眉胳膊上的瞬间,发出的不是骨肉断裂声,是绸缎撕裂的脆响——她的胳膊里塞着的不是骨头,是卷成捆的红头绳,足有十三根,每根都浸过黑血。
两人转身冲进回廊时,身后传来布料拖地的沙沙声,混着线绳摩擦的“嘶嘶”声,像有无数条蛇在追。方玖眼角的余光瞥见廊柱上的喜字,那些被针扎出的小孔里渗出黑液,顺着红纸往下爬,在地上汇成个“七”字——是锁魂结的结数。
“这边!”昭嘉禾拽着他拐进西厢房,反手扣上门。门板剧烈地晃动着,外面传来指甲刮擦的锐响,每一下都像刮在神经上。房间里没点灯,只有窗纸透进点月光,照亮满墙的画像,全是柳月眉,从垂髫女童到及笄少女,每张画像的眼睛都被挖空了,黑洞洞的盯着人。
方玖的手在墙上乱摸,指尖突然触到块凸起,是块松动的砖。他抠开砖缝,里面掉出卷泛黄的纸,是十年前的婚书,上面的“苏明远”三个字被人用朱砂涂掉,旁边用墨笔写着行小字:“七月初九,三桥赴约”。
“七月初九是她的忌日!”方玖的声音发颤,婚书边缘粘着点干硬的泥,和三桥遗址的泥土一模一样,“她不是被勒死在苏家,是在三桥!”
门板“咔嚓”裂开道缝,只露出只眼睛——没有瞳仁,只有转来转去的红头绳,绳尾缠着的指骨正对着他们。昭嘉禾突然将斧头扔过去,卡在门缝里,借着这瞬间的停顿拽起方玖:“后院!”
穿过月亮门时,方玖的脚踝突然被什么缠住了。低头一看,是从地下冒出来的红头绳,正顺着裤管往上爬,绳上的血珠滴在地上,竟烧出小小的黑洞。他猛地踹向地面,踢到块硬物,是枚铜钱,顺治通宝,背面的“鬼”字被踩得模糊,却露出底下刻着的“九”——是红布上的数字!
“九是煞绝!”方玖突然明白,“苏明远要在三桥用九样东西镇住她的怨魂!指骨、红头绳、婚书……还差三样!”
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柳月眉的半个身子已经穿出回廊的墙壁,头发像水草般在半空飘荡,缠住了昭嘉禾的肩膀。那头发里裹着的不止有指骨,还有片撕碎的黄纸,上面写着“镜”字——是柴房里的铜镜!
“铜镜是第四样!”昭嘉禾拽着他滚进柴房,反手用斧头劈开铜镜。镜面裂开的瞬间,里面涌出股黑烟,裹着无数张人脸,全是镇上失踪的女子,“苏明远杀的不止柳月眉一个!”
铜镜碎片里映出的柳月眉突然笑了,缝合的嘴角被挣开道血口,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牙齿,是枚铜钱,和石狮子爪下的那枚一模一样。她的影子在镜中慢慢拉长,变成个男人的形状,手里举着把黄铜剪刀,剪刀尖还挂着点红布碎,是苏明远喜服上的。
“剪刀是第五样!”方玖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铜镜碎片上,映出的影子突然指向墙角的黑陶瓮,“陶瓮里的手!”
昭嘉禾劈开陶瓮的瞬间,十三只手同时抬起,指尖指向屋顶。方玖抬头,看见房梁上贴着张黄符,被灰尘盖得严严实实,符尾垂着的红绳系着个小布人,布人胸口缝着的不是棉花,是撮头发,黑得发亮——是阿竹的头发!
“阿竹是第六样!他根本不是人,是苏明远做的替身傀儡!”
门板在此时轰然倒塌,柳月眉的脸贴在地上,头发像潮水般涌过来,淹没了脚踝。方玖在被拖走的前一秒,看见柳月眉空荡荡的眼窝里,塞着的不是黑液,是两张叠在一起的黄纸,上面的朱砂字在月光下闪着光——
“喜服为棺,合卺为引”
“第七样是这场婚礼!”方玖的吼声被头发堵住,他最后摸到的是柳月眉手腕上的银镯子,镯子内侧刻着的小字终于看清了:“三桥埋骨,九物镇魂,缺一不可”。
追逐还在继续,而缺失的那三样东西,正藏在最让人恐惧的地方,在每道黑暗的缝隙里,在每次回头的惊悸中,等着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