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神识微动,感应到山坡下有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来。浓烈的酒气隔着老远就冲入鼻腔。
是历旻。
他比三年前更加枯槁,眼窝深陷,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风干的树皮。空荡荡的左袖管无力地晃荡着。他看到坟前的历飞雨,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
“你…回来了?”历旻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痰音。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三个坟包,又落到历飞雨身上,像是在辨认一个陌生人。
历飞雨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历旻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喘了口气,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干瘪的酒囊,灌了一口劣酒,才含混不清地说道:“开春…五月份…周明托人捎信儿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模糊的信息:“七玄门…今年开山门收徒…他给你…弄了个试炼的名额…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着历飞雨那张与亡妻有几分相似、却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的脸:“过完年…你就回来等着…”
“知道了。”历飞雨的声音毫无波澜,打断了他的话,“我在青牛镇住。到时,从镇上走就不回来了。”说完,他不再看历旻一眼,转身,沿着来时的山路,一步一步,稳稳地向下走去。
山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历旻佝偻着背,独自站在三个坟包前,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挺直的背影,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无边无际的空洞和荒凉。他最终缓缓地、颓然地坐倒在冰冷的坟前土地上,抱着酒囊,像一尊被遗忘的、腐朽的根雕。
历飞雨来到家中以后看到四下无人,就在历旻的床头放了二十多两的银子在床底放了两袋子银子差不多有上千两,随后离开了也许这辈子他不会再回来。
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攥着几块碎银,脚步虚浮地消失在通往村子酒馆的方向,历飞雨眼中最后一丝微澜也彻底冻结。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西河沟,脚步踏在枯叶上,发出干脆的碎裂声。
家?没了。
尘缘?断了。
剩下的路,只通长生。
青翠的叶片法器贴着树梢低飞,山风猎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俯瞰下方层峦叠嶂的贫瘠山村,历飞雨的心绪却异常平静。韩立…张铁…这两个名字在他心底沉浮。五里沟,小洼沟,都在青牛镇地界。对凡人来说,翻山越岭找人是苦差事,于他,不过片刻功夫。
他先降落在五里沟外围的密林,收了法器,像个寻常半大孩子般步行入村。没费什么功夫,就在村尾一处还算齐整的院落外,看到了那个日后搅动风云的身影。
一个皮肤微黑、眼睛明亮的男孩,正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更小的女娃在院中玩耍,笨拙地堆着土块,惹得女娃咯咯直笑。那男孩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属于孩童的认真和满足。
韩立。此刻的他,还只是五里沟一个懵懂无忧的少年。
历飞雨远远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幸福?多么遥远又脆弱的东西。他扯了扯嘴角,最终只是无声地摇摇头,转身离开,没有惊扰院中的安宁。老魔,珍惜这最后短暂的平静吧。原本想给他修仙功法,想了想还是算了,不能改变原剧情,毕竟还有一个外挂掌天瓶还没得到。
接下来是张铁。他只知道张铁父亲是铁匠,姓张。这便够了。青牛镇周边几个村子,张姓铁匠不过两三家。他来到小洼沟放出微不可察的神识,感应着村中打铁的动静,不过半日,便在偏远的村尾锁定了目标。
还未走近那间冒着黑烟的简陋铁匠铺,就听到里面传出呵斥声和拳脚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夹杂着一个少年压抑的痛哼。
“憨货!让你送个锄头都能送错地方!耽误了李三叔春耕,你担得起吗?”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骂道。
“对…对不起…我…我记岔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瓮声瓮气,透着十足的憨厚和委屈。
“记岔了?我看你就是个没用的傻子!揍他!”
历飞雨脚步一顿,神识扫过。只见铁匠铺后面的泥地上,三个半大少年正围着一个身材壮实、但此刻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的男孩拳打脚踢。那男孩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脸上带着泥土和淤青,正是少年张铁。
“住手。”历飞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打骂声。
三个施暴的少年一愣,回头看见一个面生的、穿着洗得发白布衣的瘦削孩子站在巷口,眼神冷得吓人。领头那个尖嘴猴腮的少年啐了一口:“哪来的野小子?少管闲事!滚开!”
历飞雨没理会他,目光落在挣扎着爬起来的张铁身上。张铁也茫然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淤青。
“你叫张铁?”历飞雨问。
张铁愣愣地点点头。
历飞雨不再看那三个混混,目光转向旁边地上散落的一堆刚打好的镰刀胚子。他伸出右手食指,对着其中一把锈迹斑斑、足有七八斤重的镰刀胚子,凌空一点!
“起。”
无声无息间,那把沉重的铁胚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住,晃晃悠悠地悬浮起来,离地三尺!
“鬼…鬼啊!”三个混混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惊恐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张铁更是张大了嘴巴,憨厚的脸上满是震撼和不可思议,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悬在空中的镰刀胚子,又看看历飞雨,仿佛见到了神仙。
历飞雨手指微动,镰刀胚子缓缓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张铁面前,丢过去一个粗布小包裹。
“拿着。”
张铁下意识接住,入手沉甸甸的。他笨拙地打开,里面是一本用油布仔细包好的册子,还有两个小巧的玉瓶。
“这是…?”张铁茫然地问。
“能让你不再挨打的东西。”历飞雨的声音平淡无波,“《赤阳功》,照着练。瓶子里的药,每十天练功前吃一粒。里面有说明。”他顿了顿,看着张铁那双依旧懵懂的眼睛,“识字吗?”
“识…识得几个,跟我爹学的…”张铁连忙点头。
“那就好。”历飞雨不再多说,转身就走。该给的已经给了,能走到哪一步,看张铁自己的造化。
“等…等等!神仙…你…你叫什么名字?”张铁在后面急切地喊。
历飞雨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口。
小洼沟的铁匠铺后院,从此多了一个近乎疯魔的身影。天不亮就起来,对着那一本册子比划,笨拙地感受着“气感”。晚上更是雷打不动地盘坐,忍受着经脉初开的灼痛。两瓶聚气丹,他视若珍宝,严格按照说明服用。
憨人有股子狠劲。张铁的修炼,没有技巧,只有近乎自虐的坚持。劈柴、打铁、帮工,所有间隙都被他用来琢磨那本册子上的文字和图录。汗水浸透了无数个日夜。
不到一个月,当他在铁匠炉旁搬运沉重的铁料后打坐时,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暖流,猛地从丹田窜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那一刻,疲惫尽消,力气仿佛大了几分!
引气入体!成了!
他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抱着那本册子,对着历飞雨消失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