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眼,公冶靖心中一颤,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哀叹,涌上心头。
常清执刀的手太稳了。
他没有看到常清雕琢盘坯的过程,当他看去时,常清正在篆刻盘表,从地盘到天盘,从二十四山、七十二龙、六十透地、一百二十分金,每一分层都是一气呵成。
刀锋在玄阴木上,丝滑如笔,坚硬的玄阴木在他手里仿佛成了豆腐。
从侧面看去,盘表如镜,反射着平滑光芒,将一道道层圈刻度映射成蛛网,笼罩向他的心头。
他输了!
虽然常清还未完成雕琢,但公冶靖意识到,他已经输了。
他的盘坯或许没有任何瑕疵,但距离完美依旧有着无法量化的距离,而常清雕琢的盘坯已然无限趋近完美。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已经随着公冶靖完成雕琢,而聚焦在常清身上。
没多久,常清的盘表篆刻,也来到了一百二十分金。
只见他面色平静,执刀之手,稳如磐石,刀尖沿着既定的轨迹,流畅地滑向终点,欲完成这最后毫无悬念的一笔。
就在刀尖距离终点仅剩发丝般距离的刹那!
常清执刀之手,极其突兀地、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颤抖微乎其微,若非现场死寂,若非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那一点,几乎难以察觉!
“嗤——”
一声极其细小、却如惊雷般刺耳的刮擦声响起。
却见刀尖在完美无瑕的盘面上,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却又清晰可见的划痕,位置恰好在庚子分金线上。
完美瞬间被打破!
整个学堂空气随之凝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件近乎完美、却在最后功亏一篑的盘坯。
常清缓缓收刀,额头不见汗珠,呼吸不见急促,脸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那毁掉完美的划痕与他无关。
“呼——”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公冶靖,微微躬身执弟子礼,朗声道:“学生学艺不精,最后一笔有失水准,此局,学生认输。”
“轰!”
短暂的死寂后,学堂瞬间炸开了锅。
“这就认输了?!不评比一下?”
“天啊!就差一点!”
“怎么会这样?前面明明那么完美。”
“太可惜了!”
“唉,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还是公冶靖先生老辣沉稳啊!”
惊叹、惋惜、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沸反盈天,然而无人觉得常清技不如人,虽有嫉妒嘲讽,但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那惊世骇俗的野路子手笔。
学徒们捶胸顿足,惋惜不已,几位执事先生看向常清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复杂意味。
公冶靖更是没有丝毫胜利喜悦!
他死死地盯着常清盘坯上,那道位于“庚子分金”处的刺眼划痕,又猛地抬头看向常清平静眸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翻涌上来。
——庚子分金,正是他昨日盘坯瑕疵所指方向。
“恭喜公冶先生,赢得比试!”
“技近乎道,稳如磐石,不愧是公冶靖先生。”
“公冶靖先生此役尽显大师风范!”
人群愈发沸腾,更有学徒急不可耐的恭维起来。
公冶靖听着周遭阿谀之声,只觉得刺耳至极,有心承认自己输了,落个光明磊落的美谈,然而看着常清那略显稚嫩的面庞,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直到常清转身离去。
“常清哥——”
常清前脚离开学堂,后脚就传来尹彦的呼喊声。
他停下脚步,等着尹彦追上。
“常清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完全力压公冶靖!”尹彦追近,兴奋的挥舞着手臂,又试探道:“那最后一笔,你是故意让他的吧?”
常清瞥了一眼尹彦:“输了就是输了,这话以后不要乱说。”
“我明白,我懂!我懂!”尹彦一脸激动:“哥,是不是有人给你施压了?还是公冶靖那老家伙私下给你好处了?”
常清莞尔,这家伙,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满脑子阴谋论。
他想了想,倏然问道:“想发财吗?”
尹彦一愣:“发财?发什么财?”
常清:“帮我做件事,事成之后,送你一个出师礼。”
尹彦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正在从学堂中鱼贯而出的学徒,压低声音道:“哥,您尽管吩咐,小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从哪儿学的词啊,文绉绉的。”
常清在笑骂中,随即低声吩咐起来。
本来还嘿嘿傻笑的尹彦,越听脸色越凝重,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忍住满心疑窦。
“听懂了吗?”
“懂了。”
“行了,去吧!”
常清大大方方的塞出几张银票,拍了拍尹彦肩膀,扬长而去。
尹彦捏着那尚带体温的银票,望着常清远去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恍惚,那熟悉的背影,此刻在骄阳下竟显得如此陌生。
人的名,树的影。
这一次,吃过午饭,再返回住所路上的常清,终于体会到何为“名望”。
一路所见,依旧是指指点点。
只是戏谑嘲弄之色少了,惊讶正眼多了,甚至还有人主动打招呼。
回到住所,正要推门而入的他,下意识扫了一眼门缝,熟悉的头发,悄然消失不见。
“呵……”
常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手推开房门,入屋之后,随意扫了一眼,果然便见房间被人动过。
“看来常观辰的死不是仇杀……这是为了求财?”
常清下意识摸了摸,放在衣兜里的玄铁宝盒,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他佯装不知,盘膝榻上,冥想起来。
一下午的时间匆匆而逝,直到一阵敲门声起,将他惊醒。
他瞄了一眼修行进度——10.021%,轻轻吐了一口气,起身开门。
门外,刘管事一脸笑容可掬。
“刘叔?您找我。”
这一声“刘叔”让刘管事十分受用,哈哈笑道:“你小子,当真是深藏不漏,我知你是常观辰之子,定然有几分本事,没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常清客气道:“刘叔您谬赞!”
“哎,这可不像你,那个点评公冶靖的狂徒气势哪去了?”
刘管事佯装愠怒,又笑道:“你跟公冶靖的比试,内院知道了,也看了你的盘坯,赞不绝口!特意让我过来问一句,你可愿做外院讲习先生?”
常清愣住了。
他求名,一为自保,二为办事,没想到,仅仅是一场比试,竟然就入了罗和轩内院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