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邱解放斩钉截铁地说,声音沉稳得如同矿洞深处的基石。他俯身凑近A-12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会帮你。不仅今天,还有明天,后天...直到你重新站起来。“说完,他拍了拍A-49的肩膀,两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矿道更深处,铁镐撞击矿石的声音很快在黑暗中响起。
当晚餐的号角声回荡在矿道中时,A-12虚弱地靠在岩壁上等待。监工粗暴地踢翻了他的木碗,那团混着老鼠肉和麦糠的糊糊洒在潮湿的地面上。“废物!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吃个屁!“监工的皮靴碾过食物,溅起的泥点沾在A-12脸上。
邱解放和A-49交换了一个眼神。A-49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邱解放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食物分成三份,也默默效仿。他们用破布包着分出来的食物,趁着监工不注意时塞给A-12。A-12颤抖的双手捧着那点残羹,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泛起水光,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夜幕降临,监工提着油灯来清点矿石。邱解放借着身体的遮挡,悄悄将自己的矿石拨了一部分到A-12的筐里。A-49见状,咬了咬嘴唇,也挪了几块过去。监工清点完,脸色阴沉:“三个废物!都不达标!“鞭子破空的声音在矿洞中格外刺耳。
第一鞭抽在邱解放背上时,他绷紧肌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A-49挨鞭子时忍不住闷哼出声,而虚弱的A-12几乎要昏死过去。但三鞭过后,他们都还活着——这是邱解放计算好的,既让监工发泄怒气,又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
鞭刑结束后,矿洞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A-12用尽全身力气爬到邱解放身边,沾满血污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在摇曳的火光中,A-12的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他蠕动着嘴唇,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口型分明在说:“我跟你。
深夜的矿洞被浓稠的黑暗笼罩,只有岩壁缝隙间偶尔闪烁的萤火虫发出微弱的光芒。邱解放屏住呼吸,等到监工沉重的鼾声从远处的哨岗传来,才轻轻推醒了身旁的两人。
“醒醒,“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A-12和A-49揉着惺忪的睡眼,借着萤火虫的微光,看见邱解放用炭灰在平整的石板上画着什么。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看好了,“邱解放的手指在石板上移动,炭灰留下清晰的痕迹,“这是'曾',这是'自',这是'由'。从今天起,A-12,你就叫曾自由。“他又写下另外三个字:“A-49,你叫德解放。“
两人呆若木鸡。A-49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编号烙印,那里刻着冰冷的数字。他的嘴唇颤抖着,声音细若蚊蝇:“名...字?这不是要杀头的罪过吗?“
邱解放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在那个梦里,每个人出生就有名字。农民、工人、学者...没有人是奴隶。“他简单描述了那个世界:孩子们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工人们按时领取工钱,田野间飘荡着欢快的歌声。
曾自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但眼中却迸发出异样的光彩。他死死抓住邱解放的手臂:“我听送饭的农奴们说,三年前...有一位老祭司说过...会有神使降临...这一定是上天的启示!“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德解放则完全呆住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摹石板上的字迹,仿佛在触碰最珍贵的宝物。泪水无声地划过他脏污的脸颊,在炭灰字迹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就在这时,邱解放突然警觉地抬头,余光瞥见不远处的A-99似乎翻了个身。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急忙用袖子擦去石板上的字迹。“记住你们的名字,“他急促地低语,“但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A-99其实早已醒来。这个曾经的农奴——他本名叫“吃饱饭“,是父亲在饿殍遍野的灾年里给他取的名字——此刻正紧闭双眼,假装熟睡。他的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些字迹唤醒了他深埋的记忆。
三年前,他还是子爵领地上一个普通的农奴。那天他正在田里劳作,子爵的马队突然经过。一匹纯血马被惊到,踢了他一脚。他永远记得子爵当时嫌恶的表情:“贱民的血脏了我的马。“就为这句话,他被以半枚铜币的价格卖到了这个地狱般的矿场——而那匹马,价值三千铜币。
炭灰被慌乱地抹去,但“吃饱饭“的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父亲给他取名时的场景。那年大旱,父亲饿得皮包骨头,却把最后半块糠饼塞进他手里:“儿啊,爹给你取名叫'吃饱饭',盼你将来...“父亲没能说完就咽了气,但那个名字,那个期盼,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
A-99——不,“吃饱饭“——蜷缩在角落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对子爵的仇恨和对父亲的思念像两把尖刀,同时绞着他的心脏。他多想冲过去告诉那三个人,他也有名字,他父亲也曾像他们一样,偷偷给儿子取过名字。
邱解放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见A-99似乎仍在熟睡,这才稍稍放松。但他没注意到,“吃饱饭“的手指正在地上轻轻划着什么——那是他父亲教他认的第一个字:“饱“。这个字他练习了无数遍,哪怕在矿场最黑暗的日子里,他也会趁没人的时候,用指尖在尘土里一遍遍书写。
夜深了,矿洞重归寂静。但这一夜,四个人的梦境都不再相同。曾自由梦见自己站在阳光下,脖颈上的烙印渐渐消失;德解放梦见自己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吃饱饭“则梦见久违的父亲在麦田里向他招手,嘴里喊着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而邱解放,他的梦境格外清晰——他看见无数矿奴挺直了脊背,一个接一个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在矿洞最黑暗的角落里,一只萤火虫轻轻飞舞,它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倔强地不肯熄灭。就像某些被深埋已久的东西,正在黑暗中悄悄苏醒。“吃饱饭“知道,从今夜起,他再也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不仅是编号A-99,更是一个父亲用生命给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