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左右，加班结束的桐桐回到家中。
Q版小人满脸倦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粉色袜子包着的小脚踩在拖鞋上，轻轻晃动着。
她在电脑上登陆微信，点开顾知新的聊天框，开始认真解答他的问题。
顾知新隔着屏幕，看着桐桐专注的背影，默默心想：
“‘心动时刻’是一款游戏。
“既然是游戏，那每个角色的行动，必然有一套底层逻辑。
“当触发某个关键词或关键节点时，剧情就会被推进。
“虽然桐桐表现得很智能，但现在，剧情却停滞在‘自杀危机’这一阶段，毫无进展。
“大概，我需要摸索出桐桐的‘关键节点’，才能打消她轻生的念头，推动剧情迈入下一幕。”
那桐桐的底层逻辑，是什么呢？
社交恐惧？
精神内耗？
讨好型人格？
顾知新沉思良久，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夜晚。
彼时，桐桐手里攥着艾司唑仑片，眼里透出决绝。
他只说了一句：“救命。”
桐桐便立刻放下药片，急切询问他的状况。
似乎他的安危，远比她自己的自杀计划更重要。
“在桐桐的底层逻辑里，一定是关心玩家的，”顾知新得出结论，“这种关爱，甚至可能凌驾于她本身的性格设定之上——就像机器人三定律中，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一样。
“这倒也说得通。
“女角色都不爱主角，这破游戏还怎么从麻辣玩家手里骗钱？”
很快，桐桐把答案连同详细解题思路一起发了过来。
顾知新沉吟片刻，在手机上缓缓打下几行字：
【温故知新】：真的太感谢你了，学姐！
【温故知新】：我还有一个请求，可能有些冒昧……
【温故知新】：我现在心里很难受，如果你今晚有空闲的话，可以陪我聊聊天么？
此招，名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桐桐整天想着去死，把他折腾得提心吊胆。
顾知新索性将这份情绪化作回旋镖，扔回她身上——
既然你让我难受，那就干脆我们俩一起互相折磨吧。
我们就用各自的痛苦，把彼此牢牢捆在这个世界上，谁也别想轻易抽身离去。
…………
经常自杀的朋友们都知道，自己特别难杀。
在将题目答案发给顾知新后，沈疏桐仿佛卸下了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她与这个人世间最后的牵绊，也终于了结。
如今，她终于可以安心启程，踏上通往死后世界的旅途，与逝世的亲人团聚。
然而，就在她再次伸手去拿艾司唑仑片的那一刻，学弟的消息弹了出来，瞬间攫住了她的视线——
“……我现在心里很难受……可以陪我聊聊天么？”
沈疏桐的心弦骤然又紧绷起来。
学弟怎么了？
他也想不开了？
莫非他和我一样，遭遇了痛苦绝望的事情，无处倾诉，无人依靠？
此时的沈疏桐，就像一只刚被剪断线的氢气球，正准备飘飘悠悠地飞向天国，却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拽回了地面。
她的生死早已无所谓。
但她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出事。
尤其是这位素未谋面，却聊得格外投缘的学弟。
【桐桐】：当然可以呀～
【桐桐】：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消息发出后，屏幕异常安静。
就像一粒石子被抛入深海，未掀起半点涟漪。
沈疏桐盯着屏幕，等了一分钟，又等了一分钟。
学弟……怎么还不回？
难道是我回得太慢，他已经……
糟糕的念头纷至沓来，像密密麻麻的水草，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于，顾知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温故知新】：学姐，我最近真的倒霉到极点，糟心事接二连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和我作对。
【温故知新】：我在滨海大学，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课程听不懂，知识点像天书一样难。原本还想着以后出国留学，但家里开的面馆倒闭了，还欠了很多债。
【温故知新】：前阵子女朋友也和我分手了。
【温故知新】：我真的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期待的，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温故知新】：每天睁开眼，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
沈疏桐看着这几条消息，心情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仿佛看见一个疲惫的年轻人，独自坐在寝室昏黄的灯光下，手机屏幕映出他憔悴的脸。
那种深沉的无力感，她再熟悉不过了。
就像掉进一口无底的井，四周看不见光，也没有人能听见呼救。
她早已对活着失去了信心。
但她不想看到学弟步她的后尘。
她的指尖悬在输入框许久，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同时还打开浏览器，搜索：
【安慰别人最得体的话术】
【如何鼓励别人而不显得虚伪？】
【安慰时语气用词有哪些禁忌？】
【……】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敲下几句话，读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发出去：
【桐桐】：其实，学弟，你真的不用太妄自菲薄……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
【桐桐】：昨晚你说，你不是滨海本地人，却能考上滨大，真的很了不起！比我这个本地人强多了。毕竟滨大给外省的录取名额那么少，能考进来的，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桐桐】：而且，你的爸妈健在，他们都很爱你，这本身就已经比世界上很多人幸福了。你们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消息发出后，她盯着屏幕，心跳微乱。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在说教？
我这样安慰，会不会反而让他觉得更烦？
她抿了抿唇，手指悬在撤回键上停了几秒，又迟疑地放下。
已经发出去了……
现在撤回，只会让他更敏感吧？
…………
滨海大学，男生宿舍。
顾知新关掉浏览器上的网页——“玉玉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笑意。
计划看来奏效了。
桐桐果然开始担心他了。
当一个人在人间还有牵挂的时候，大概就不会那么轻易选择赴死了吧？
这时，室友许博文从他身边路过，瞥见他脸上的表情。
“咋啦儿子，中彩票了还是捡到涩图了？”
顾知新轻笑一声道：“新交的女朋友刚夸我厉害，羡慕吧？”
许博文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呸！失恋之后开始精神分裂了是吧？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挂个号？”
“别酸，猪肉里注了柠檬水，可就不好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