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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梨木雕花的厅门被推开,张居正一步迈了进去。

素雅的厅堂里陈设典雅又不失贵重,六张黑紫色的檀木椅分两侧整齐摆开。

左手最靠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身材发福,皮肤保养细腻的老头子,老头子见张居正进来,不紧不慢的准备站起来,张居正自然看出了老头子动作里的猫腻,也不点破,抬脚迎了上去。

“这游七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将冯公公让在了客座!”

“哎,张阁老客气了,游七确实有意将咱家让入主副座,是咱家不允。”

面色红润白胖的冯保轻轻一笑,也迎上了张居正。

“咱家本就无理在先,这深夜叨扰,搅了张阁老的清梦,怎还好意思坐副坐呢?”

张居正一听这话心里就忍不住的开始骂娘,但面色依旧轻松愉快,如沐春风。

其实从品级上来说,就算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充其量也就是个四品官职,而张居正虽然是次辅,没有固定品级,但入阁之后都会给加官衔,而张居正现在的官衔不光是内阁次辅,还是少师兼太子太师,官居从一品,是真正的天官。

要是搁平时,一个四品官,就连进张居正家客厅都进不来,何况坐副主位呢?

无奈明朝特殊的官场制度,即便是内阁首辅,见了这群没根的内监,不说礼遇有加,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的,因为这帮死太监要真给皇上吹个什么风,可比那群后宫嫔妃的枕头风强劲的多了!

“冯公公深夜到访,辅本就失礼在先,如若再让公公久坐客坐,辅于心不忍啊”

张居正言辞恳切,真情流露。不管内心如何嫌弃这个老太监,但该说的客套话,那是一句都不能少。

“哎呦,瞧瞧瞧瞧,这张阁老不愧是大学士,说话就是中听,比起有些人啊,同样是大学士,这眼珠子啊,都长到天灵盖上去了,说话更是句句带着刀子,挖的咋家是心肝疼啊。”

张居正的话让冯保很是受用,冯保内心喜悦不已,身为太监,本就遭人鄙夷,受人唾弃,所以内心基本都比较阴暗,好不容易混到了内监二把手的位置,要的不就是那点奉承和尊重吗?

遂也不装了,刚才没抬起来的屁股这次一下就抬了起来。

“张阁老既如此要求,咱家若是再推辞不坐,那倒是咱家失了礼数。”

冯保顺势坐在了副座,笑眯眯的瞅着张居正。

张居正被这老太监盯的是菊花一紧,浑身都不自在,急忙开口询问道。

“不知冯公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事儿,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今日散值回府的途中,遇到了胡同口一个支摊卖画的老秀才,张阁老知道的,咱家平日里除了侍奉皇上和陪太子殿下,剩下的时间,咱家就喜欢写写字,看看画,正巧今儿个没什么事,就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就看看,全当是打发时间了。”

冯保说着抿了一嘴茶。

“这不看呀不要紧,这一看呀,就走不动道儿了”

“哦!难道老秀才的摊位上,有什么大家真迹?”

张居正附和的问道。

他知道这位老太监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尤其是写的一笔好字,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冯保提跋在《清明上河图》上的那首诗,足以可见冯保书画造诣功底之深厚,鉴赏水平之高!

所以在冯保说出看字画看的走不动道的时候,张居正没有任何怀疑的想到了,这位老太监可能看到了某位大家的真迹!

“这倒没有,大家真迹哪是那么容易寻到的,反倒是看到了一幅大鹏展翅图”

“什么样的大鹏展翅图能让冯公公都走不动道,想必不是大家,也胜似大家了吧!”

张居正这话奉承的让老太监心情愉悦不已,随即微笑道。

“张阁老这话说的倒让咱家多了几分谨慎,如若这画不好,反倒是折了张阁老的雅兴”

冯保说完,也不等张居正接话,就拍了拍手,提高了嗓门,朝着厅门口叫道。

“徐爵,将那副大鹏展翅图拿上来!”

随即厅堂的梨木雕花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材矮小,体态略微臃肿的中年人推门走了进来。

中年人步入厅堂后先是朝着右手边的冯保鞠了一躬,又朝着左手边的张居正也鞠了一躬,随后拿出了一个画轴,轻轻的将画轴打开了。

画轴打开的一瞬间,张居正就被眼前画上的大鹏深深的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画轴之上,一只金翅大鹏正展翅翱翔,山峦之上一轮灿金的初阳将大鹏的羽尖染成了金色,云雾缭绕于鹏身,更添了几分豪迈与磅礴!

“好!”

看到这幅大鹏图,张居正也难掩心中的喜悦,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但随即又立刻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身旁的冯保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在静静的喝茶。

张居正心思一动,又看了一眼大鹏图,果不其然,在大鹏图的左上角,看到了两行的字。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好字!”

张居正随即又说道。

“这画自不是凡品,但还远不及那些大家手笔,但若是题上了冯公公的字,自可超脱凡品,入大家之列!”

这话张居正一半恭维一半真心,因为在他魂穿前有幸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看到过冯保提在《清明上河图》上的真迹,字迹工整,笔锋苍劲有力,足可见书法造诣比摩天大楼都要高!

所以这话夸的是一点都不过分。

冯保听着张居正的夸赞,面上早已是喜笑颜开。

“张阁老过誉了,咱家虽说懂点笔墨,但也不敢在皇上钦点的大学士面前献丑,今儿晚上过来,一呢,是为了与张阁老一起赏画,二呢,就是为了这句诗。”

“哦,这诗有何门道?”

张居正明知故问。

冯保笑了笑。

“都说春脖子短春脖子短,咋家看今年这春,来都没来。”

张居正不语,因为他知道冯保的话没说完,肯定是要继续说的。

“这眼瞅着都快六月了,可这整个北京城,连点绿气儿都没!”

冯保说着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张居正,只见张居正还是没有接话茬的意思,就又接着说道。

“所以呀,这北京城急需要一场东风,吹吹积压了一整冬的寒气!”

来了!

张居正听到冯保的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再次亮起来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这老太监也是谨慎,弯弯绕了这么久,终于是将今晚最要紧的事给提起来了。

“是呀,今年的冬天,确实长了些。”

张居正没有正面接话,反而顺坡下了个驴。

他其实听出来冯保话里的意思了,积压一整冬的寒气,不就是说隆庆帝身子骨已经不行了,积病已久,随时都有可能殡天。

想必是今天太医院已经给隆庆帝看过了,情形不对,所以老太监才大半夜不去自己家里热炕头,反而绕道跑到他家里来的缘故了。

至于所谓的东风,自不必多说,急需一场东风将寒气吹散,哪里来的东风?不就是东宫太子朱翊钧吗!

但他不能将这个话头给提起来,妄议皇上,要是怪罪下来,不得一张九族消消乐啊,谁知道这老太监是不是属狗脸的。

“张阁老还是谨慎了些。”

冯保笑了笑,他见张居正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不免有些生气。

“咱家虽是无根之人,但也懂得审时度势,可不比你们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进士老爷们差。”

这老太监说话夹枪带棒的,翻脸翻的比翻书还快,还真是喜怒无常,阴阳怪气。

张居正心里腹诽道,但他还是没有搭话,他听出了冯保话里的讥讽,但他却也不怎么生气,就如同冯保自己说的,和一个没根的较什么真呢!

“辅愚钝,还是没有理解冯公公何意,不如冯公公打开天窗说亮话,让辅听个明白如何?”

“徐爵,你先下去,到厅外候我。”

“那这画……”

徐爵小声问道。

冯保没说话,反而斜了一眼徐爵,徐爵见状,也不再多问,急忙将画收起来退出了厅堂。

“陛下龙体欠安,今儿个中午,犯了风症!”

“哦,今天早朝的时候辅还见过陛下,当时陛下并无大碍,怎么过了一个早上,就犯风症呢?”

张居正说完这话,突然觉得问的不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太医院的大夫们可曾看过了?”

“看过了,当着皇上的面,都说无碍。”

张居正听出了话里的隐情,直接问道。

“实则呢?”

“哎……”

一声轻叹,道明了一切。

“此等机密要事,冯公公是从哪里听来的?”

按理说皇上龙体有恙,那都是天子第一号的绝等机密,别说一个内监了,就连不怎么受宠的妃子都未必知道,就怕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乘机作乱。

冯保端茶的手停了一下,接着又不动声色的轻轻抿了一口。

“太医院院判罗显的子侄曾经犯过事,本来是杀头的大罪,咱家从中给斡旋了一下,给改判成流放了,所以他也借此机会还了咱家的这个人情”

“原来如此,想来这会高阁老还未必知道此事了?”

“那是自然,罗显诊脉出来以后就被陈皇后和李贵妃下了死命令,对外告知皇上龙体一切安好,只是简单的风寒。”

“嗯”

张居正轻点了下头,然后就沉默不语了。

坐在一旁的冯保看张居正这样,心里虽然也有点急,但是面上却装出一副风波不惊的样子,也慢慢悠悠的喝着茶。

“这鹏鸟欲飞,还需好风啊”

过了许久,张居正开口了,他打算把冯保的话头给勾出来,虽然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但你主动说的和别人主动告诉你的,还是有很大分别的。

冯保一听这话心里就有底了,赶忙开口道:

“张先生实乃治国之大才,难道真就愿意屈居那高大胡子之下?”

张居正没接话,他等的不是这一句,遂继续品茶。

冯保看着张居正,心一横,开口道。

“咱家看那孟冲早就不顺眼了,凭什么他一个后进晚辈要压咱家一头,论资历,论能力,他孟冲哪里比的上咱家。”

冯保说着白胖的脸上红了一片,显然是动了肝火,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孟冲一个抡菜勺子的伙夫,仗着自己给万岁爷寻花问柳找女人才坐上的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内廷大事那一样他会办?他充其量就是一个拉皮条的……”

“冯公公慎言!”

张居正出言打断了上头的冯保,冯保一愣,才发现自己已经失了态,急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咳咳”

冯保假意咳了咳,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咱家今夜前来,就是为了求张先生相助的。”

“如今这局势,不能说乱,但也绝对不稳,我相信张先生要比咱家看的明白。”

冯保说完看了一眼张居正。

“既然冯公公有意与辅互助,呢辅自当竭力而为。”

张居正回了一句。

冯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下来。

“只是这风何时才能吹来,吹多大,能否吧这深冬的寒气吹散,还的多多仰仗冯公公的情报。”

“那是自然。”

冯保说着笑了笑。

“既如此,那咱家也就回了。”

冯保说着站了起来。

“哎呦,瞧我这记性,徐爵,进来。”

候在门口的徐爵再次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张画轴。

“素闻张先生做官,两袖清风,咋家想着既然成了朋友,见面礼肯定要有,但又不知道送些什么。

可寻常物件儿,要么损了先生清名,要么折了先生颜面。

思来想去,唯有这画儿,雅致不俗,权当咱家一番心意,先生莫要推辞。”

张居正目光落在画轴上,心思电转。收?勾结内监的物证!不收?拂了这老狐狸颜面,刚达成的默契恐生嫌隙。

他展颜一笑,伸手接过画轴,却不急着收起,反而仔细端详片刻,赞道:

“冯公公慧眼,此画气象开阔,题字更是点睛之笔。

辅观之,如见大鹏蓄势,待风而起,寓意甚佳啊!”

话锋一转,面露难色。

“只是…《大明律》明禁内臣私交外官,更遑论私相授受。此画若留于辅处,恐成宵小攻讦之利器,怕会连累了公公。”

冯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微沉。

话虽这么说,但张居正却伸手将徐爵手里的画接了过来,冯保一时诧异,没明白张居正到底要做什么。

接过画的张居正从袖兜里掏出来了一张十辆银子的银票出来,递给了冯保。

冯保一愣,看着手里的银票,刚才还有点不快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随即笑了两声。

“张先生啊张先生,这首辅之位,您不坐,谁能坐得?”

“游七,送冯公公回府!”

过了半个时辰,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游七推门走了进来,躬身道。

“老爷,前些日子您让我查的那十五对童男童女,我查清了,那个人牙子是北直隶河间府深州人士,就是冯公公的同乡。”

游七说着看了一眼张居正的反应,发现张居正没有打断他,随即又说道。

“据那人牙子交代,这批童男童女本是打算送入宫去的。”

游七说着又停顿了一下。

张居正有点不耐烦了,抬眼看了一眼游七。

“继续说!送进宫做什么!”

“说是送进宫,呃,男童做娈童,送给陛下,说是陛下常年成迷女色,阳气亏空,娈童又是阳气鼎盛之人,遂送入宫,用作给陛下补充亏空的阳气。”

游七说着咽了口吐沫。

“喝口茶再说”

张居正指了指一旁的茶碗,游七也不客气,端起茶碗就喝,三两口就将一碗茶喝了个干净,后抹了抹嘴又说道:

“女童用药将月事提前催发出来,用初次潮之血,给陛下用药。”

“那人牙子呢?现在在何处?”

“我已经将他控制到了别苑,还有那15对童男童女。”

“嗯,做得不错,记住别留下痕迹,那个人牙子先控制起来,将来有大用,那些童男童女也好生将养,都是些可怜的孩子。”

“明白”

游七点了点头。

“还有,日后你与那徐爵多多走动,关系拉进一些,日后不管事大事小,只要他来府上,哪怕是路过讨杯茶喝,也给他封十两银子的赏钱,切莫不可怠慢了他。”

“明白。”

游七再次点了点头。

“对了,你拿笔墨过来,有件事要交于你去做。”

片刻后,游七奉上笔墨,张居正执笔勾勒出个两头浑圆、中段细长的物件。

游七盯着这怪异图画满心疑虑但又不敢多问,就只是看着。

张居正画完画,将宣纸拿起来吹了吹,然后递给了游七道:

“明日寻家铁匠用生铁打制。“

张居正道。

“呃……”

游七看着画上的东西想问又不敢问,只能变着法子的问了一句:

“老爷,这东西,做多大?”

张居正伸出自己的手在游七面前握了握,道:

“一手握之即可!”

“呢……做多重?”

张居正刚想开口道十斤,但又一想,明朝的一斤差不多等于600克,要比现代的一斤重,随即想了想。

“就做一只五斤的吧,做成实心的,做好了就拿过来,要快!”

“明白!”

游七小心翼翼的将画又看了一眼,之后折好放在了胸口处。

见游七仍杵着不走,张居正忽觉这物件于当世确属罕物。

果然听得游七怯声探问:

“老爷画的...不似寻常器物?“

游七说完,小心翼翼的猫了一眼张居正,见张居正面若凝霜,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问错话了,赶忙低头后退,准备趁着张居正发火之前先溜出去。

张居正其实不是面若凝霜,而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没有这种东西,茫然的交给游七去做,确实有点难为他了,就想着解释一下,结果一看游七的样子,就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大明有名的铁面宰相,游七怕自己也是正常,心里有点无奈,叹了口气开口道:

“此物名为哑铃。”

游七本想溜之大吉的腿突然停了下来,他没想到平日里言辞甚少的老爷今日居然有心情解答他的疑虑,不免的疑惑更甚,心想此物看样子对老爷极其重要,随即收了收心神,打算问仔细了,免的到时候办不好差又挨骂!

“呃……老爷,这哑字和铃字小的都了然,只是这连在一起,小的就不解了,这不响的铃铛,做来何用?”

张居正也一时语塞,思索片刻后说:

“非作声响,乃强筋健骨之用。“

见游七仍瞪着茫然的眼,遂拂袖道:“待制成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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