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安猛地起身,衣袍一振,冷哼一声。
“杜老先生担心被拖死在堂上,难道就不担心在下被谣言所害,死于非议吗?”
此言一出,堂上气氛陡然一紧。
杜定徵眼中寒光一闪,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作理会,转而看向堂上,死磕到底。
“方大人,老夫斗胆一问,您是不是要把老夫拖死在堂上?”
张平安却毫不示弱,大声道。
“杜老先生,在下的问题你还未回答,你既认罪,又欲逃避,难道就不该给被你牵连之人一个交代?”
杜海猛的拍案而起,怒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叔公面前放肆!”
张平安嘴角微扬,冷笑一声:“不才,在下不过是个被你们杜家压得透不过气的可怜人而已。”
他目光扫向众人,最后落在杜海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
“但可怜人,也不代表该任你们造谣污蔑,任人宰割。”
杜海还欲再言,方镜却抬手轻轻一摆,不再看杜定徵一眼,而是转向跪在地上的徐友聪。
“徐友聪,告诉本官,为何杜家偏偏找上你来散布这等谣言,杜家为何独选你一人,而非他人?”
徐友聪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流,整个人跪在堂下,犹如筛糠一般瑟瑟发抖,开口时嗓音颤颤巍巍,声音如泣血。
“回大人,小人今日斗胆启禀,只因家父徐文,并非为那五两银子被吓死,而是遭了杜家毒害。”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是一惊,数名吏员忍不住交头接耳。
徐友聪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惶。
“他们为了掩盖真相,唆使杜贵威逼利诱于我,说若是配合传话,可荐我入松山书院读书,若不从,便要我全家都不好过。”
“我、我实在无奈,只得依计行事,照他们意思去办了。”
说到此处,他已泪如雨下,伏地大哭。
“求大人明察,小人虽有罪,却也是被逼无路。”
杜海听得此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脸愕然。
“你疯了不成?你说的可是人命大事!你竟敢信口胡言,拿我杜家往死路上扯。”
“按大明律,《名例律.诬告条》明载:诬告人以死罪,而无实证者,罪与所诬同。”
“你一介寒门子弟,敢在县堂之上妄指本县丞,污蔑本家子侄,如此大逆不道,岂能轻饶?”
“方大人明鉴,此人所供既无凭证,自承配合造谣之事,分明是做贼心虚。”
方镜闻言,却轻轻一笑,声音里不带怒意,反倒透着一股笃定从容。
“杜县丞莫要激动,是否诬告,真伪自有分辨。”
他侧首扬声道:“来啊,请孙仵作上堂。”
随着一声应诺,孙仵作快步登堂,拱手施礼后开口说道:
“禀大人,小人已依令重验徐文尸骨,确证死因中毒身亡。”
方镜却不动声色,从案后信手一拂,几封书信便被抛落堂前。
“杜县丞,”他缓缓说道,“这些书信,皆由徐友聪交予本县,其中一封正是你亲手所书。”
“虽未明言毒害之事,但你在信中承诺荐他入松山书院。”
“试问,无亲无故,你为何许他此恩?”
言至此处,堂上一片寂静,目光齐聚杜海身上。
杜海面色骤变,嘴唇颤动,汗湿鬓角,嘴中强撑着想要狡辩:“我...我...”
却再难成句。
就在这时,一旁的杜定徵身躯一晃,口中“呃”了一声,猛地喷出一口殷红鲜血,溅落在灰砖之上。
“叔公!”杜海大惊,连忙上前扶住,显得有些惊惶失措。
而此刻,大堂门外一阵脚步急促,曹主簿已领着杜府管家快步而入。
方镜扫了曹主簿一眼,微微颔首。
那名管家一踏入公堂,便下意识看了杜海一眼,眸中露出惊惧之色,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杜海怒火中烧,一把甩开杜定徵的手,几步跨至管家面前,双目血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此刻他已经全然明白了,今日已是步入了方镜设下的死局。
管家却像是被逼至绝境,忽然双膝一跪,情绪崩溃,大声斥责。
“你这个狗官!你瞪我作甚?”
“你们杜家强占了多少良田,多少人家祖坟都给你填鱼塘了,自己心里不清楚?”
“还有每年给宋知县的孝敬,夏捐一百六十两,冬碳银二十两等等这些,全都记在账上了,老奴可一笔没漏。”
杜海猛然情绪陡然崩溃,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如鬼魅般扑上前去。
伸出双手狠狠掐住管家的脖颈,嘶吼出声:“我掐死你这个背主的畜生!”
管家登时脖筋绷紧,脸色涨红,拼命挣扎,喉咙发出咯咯哽音。
“放肆!”方镜一声暴喝,手中惊堂木啪的一声落下,宛如炸雷震耳。
“左右!还不将杜海拖下!”
两名衙役应声扑上,将杜海从管家身上强行拉开,杜海仍不住挣扎怒吼,满口咒骂,身躯如疯兽一般扭动:
“你们放开我!他敢背叛杜家!我今天要他的命!”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旁的杜定徵终于撑不住,身体扑通倒地,拐杖滚落一旁,嘴巴张着,却是说不出话。
“叔公!”杜海惊叫出声,挣扎间似要扑过去。
老管家被放开后倒在地上,咳嗽不止,但仍旧满脸通红,伸着手指怒骂杜海一家。
曹主簿则悄然走至近前趁机补脚。
这一脚去得又准又狠,杜海被踹得重心不稳,仰面栽倒在地,剧烈咳嗽。
而整座县堂之上,哭骂声、惊叫声、衙役呵斥声混作一团,宛如一锅沸水,一发不可收拾。
张平安却静静坐在偏席之上,眉目淡然,衣襟不乱,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由他开了个头,方镜负责具体实施,杜家最终还是要倒了。
随即他的目光微敛,偏过头去,似是无意地扫了刘明一眼。
那眼神极淡,淡得如一缕秋水,波澜不惊,却又隐晦难明。
可刘明却丝毫未曾察觉,端坐其中面带冷笑,目光死死盯着被衙役按倒在地的杜海,嘴上一扬露出讥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