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安随即为田正秋诊脉,片刻后便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挥洒,洋洋洒洒写下了三副药方。
他将三张方子叠好,递至田廷元手中。
田廷元接过药方,眼神本还安定,见那字迹潦草,心中却不免泛起些微疑窦。
不过很快将心神沉浸在药方上。
张平安轻咳一声。脸上微烫。
苦练许久,可是这字总难登大雅之堂,实在是惭愧。
田廷元本也是饱学之人,略通药理,前两张方子倒也正常。
可当他目光扫至第三方时,神情陡变。
手指不由一抖,竟是差点将那张药方掉在地上。
他定睛再看,只觉心头一跳。
“云母石、礜石、硝石、粉霜?”
一旁的曹主簿察觉不对,凑过身来,随手一抽第三方,眉头顿时拧紧,脱口而出。
“平安,这几味药你是不是写错了?”
张平安却不惊不怒,淡淡一笑,语气平稳道。
“并未写错。”
“云母配礜石,合硝石之性,火炼则散,水溶则沉,三药合一,可减轻毒性。”
“当然,你们若不是信不过我,那我也没办法。”
田廷元听得此言,虽心中仍觉不安,但也隐隐明白,张平安所用乃是以毒攻毒之法。
他对着张平安微微躬身,轻声说道:“老夫自然是信得过张神医的,只是此方乃见所未见,心中惊疑而已。”
张平安正色道。
“这第三方药炼制不易,切也不能假手他人,服药后还需要针灸辅助。”
“却是要在府上小住些时日,只是在下尚在守孝之期,某要让其他人看见才是。”
田廷元听完,心中已无半分迟疑,微微颔首,沉声说道。
“神医放心,犬子性命所系,老夫断不敢有半分怠慢,至于您的住所,老夫将东跨院收拾出来可好?”
张平安拱手说道:“清净即可,无须那般麻烦。”
曹主簿看了张平安一眼,语气郑重,缓声说道:“平安,田兄这病,可就全指望你了。”
张平安微微一笑,拱手道:“曹叔放心便是,晚辈必尽心尽力吗,不过还得劳烦你派人通知海瑞先生一声,免得他挂念。”
“这个自然。”曹主簿点头应下。
不多时,东跨院已收拾妥当,张平安便搬了进去。
院内清静雅致,倒也合他心意。
那三副方子,其中几味药不是太好寻的,市面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凑齐。
不过他也并不着急,医者治病,讲究因时制宜,静观后续变化即可。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
那三副方子中,一副为外用药,调制成膏,专门涂抹患处;另外两副其一制成药丸,其二制成汤剂。
在张平安的精心调理下,内外兼用,田正秋的病情已明显好转。
田廷元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对张平安的态度也愈发敬重,几乎是言听计从。
这日清晨,张平安为田正秋更换膏药,将新调好的药敷在患处,对方忽然出声道。
“平安,我这病说到底是我自作自受,我也认了。”
“可我心中始终有一桩疑问未解,为何那女子没事?”
张平安手中动作微顿,略一沉吟,才缓缓开口道。
“这倒是有些说法。”
“此类病症,源于不洁之气,伤于肝肾精血,有时女子本身并无发作症状,却极可能是携带者,病灶藏于体内,表面无异,长期隐藏,可能十年八年都不得病,但却具传染性。”
田正秋闻言,脸色阴沉,咬牙切齿道:“如此说来,这女子当真是害人不浅!”
话音刚落,外头忽传来脚步声。
田廷元快步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中年男子。
那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硬朗,肤色黝黑,双目炯炯有神,举止间自有一股凌厉之气。
此人穿着一袭深青色直身,腰束绦带,脚踏皂靴,却是单薄衣裳,却面色如常,丝毫不惧寒冷。
张平安看了几眼,心中暗暗称奇。
不等张平安开口询问,田廷元便已开口介绍。
“这位是郑鲲,南平水帮中人。”
张平安闻言微愣,眉头微蹙:“水帮?”
田廷元呵呵一笑,摆手道:“神医不必惊讶,名虽唬人,实则不过是一群放排工自发结社。”
“平日里替人运木、放排、修堤筑岸,也管些河道秩序,帮里人多是乡野出身,粗中有细,都是良善之辈。”
张平安听着田廷元的介绍,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只信了三分。
但凡结社,哪怕起初只是为谋生互助,时间久了,终究要牵扯到利益争斗。
一伙人团结起来,便难免排挤另一伙人,背后常伴纷争。
此时那黝黑汉子忽地上前一步,单膝一跪,神色激动。
“小人郑鲲,见过神医!”
张平安连忙伸手将他扶起,道:“郑兄不必如此,在下不过行医之人,何敢受此大礼。”
郑鲲却执意再拜,眼中似有敬服之意,田廷元在旁含笑道。
“神医,此事还真的多亏了他,你前些日子被人造谣之事,已有眉目。”
“那造谣之人,郑鲲已寻到,只要你一声令下,老夫立刻便叫人将那硕鼠绑来见你。”
张平安心中一动,眉头一挑,却并未立刻应下,只是缓缓摆手道。
“此事不急。”
哪知这话一出口,田正秋却先急了,身子还虚着,激动喊道。
“平安,此事关你名誉清白,须得立刻处理,叫那人当众伏罪才是!”
田廷元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胡闹,人前失态,成何体统?快些出去。”
田正秋张了张嘴,终究不敢再言。
张平安微微一笑,这田正秋倒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轻轻开口言道。
“在下并非不急,只是此事若贸然将人绑来,当时认了罪倒也罢了,若事后反口翻供,又当如何?”
“如此一来,反倒添了麻烦,不如稳妥些。”
郑鲲听罢,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即沉声道。
“神医放心,小人自有手段,可叫那人俯首帖耳,断不敢反口。”
他说这话时,眸中却透出一股阴冷狠劲。
张平安瞧他这副模样,心中已明白,此人多半是个手段凌厉,不惮用重的角色。
但此事牵扯杜家,若处理不慎,极可能反被算计,的确不能掉以轻心。
张平安沉吟片刻,抬眼问道。
“那人叫什么名姓?在南平做什么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