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罗云麟呵呵一笑,语气似是随意,却又意味深长:“年轻人倒是沉得住气。”
张平安坐在椅上,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眉宇间透着几分苦意。
“晚辈纵是心中气闷,又能如何?世人悠悠,终非一人之口可堵。”
罗云麟轻轻点了点头,眸中光芒微敛,忽而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张平安略一沉吟,答道:“既是谣言,自当不攻自破,晚辈并无亏心之事,只需静观其变,待时日一久,自然风平浪静。”
闻言,罗云麟脸色收起笑意,缓缓摇头:“你若真这样想,便是大错特错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肃然,眼神直视张平安。
“你尚在守孝之期,却传出与闺阁女子私下往还之事,于理不合,于礼有亏,莫说旁人如何看你,单是不孝二字,便叫你一生难堪!”
张平安闻言,脸色微变,心头陡然一震。
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真不是他的小身板扛得住的。
海瑞也露出几分思索之色,片刻后缓声说道:“此事于平安而言,确有些不利,不过话说回来,流言从来无风不起浪,想来必有其源头。”
张平安眼珠微转,眯起眼道:“若说散布谣言之人,除了杜家之外,我一时想不出还有谁会这般恶毒,杜海记恨吴医乃人所共知,没想到竟会使出这般卑鄙手段。”
罗云麟点点头,语气略缓:“你能看得明白,老夫便再问一句。你与那刘府千金,究竟是何关系?”
张平安闻言,面色不变,语气正然道:“我与此女,总共只见过两次面,皆是在医馆中,她求我为其兄医治杨梅疮,我未曾答应,便再无他事。”
“不,错了,你在刘府之中,也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海瑞在旁忽然插言,脸上带着些许异色。
张平安一怔,随即脸上泛起一丝尴尬之色。
的确是如此,当时找刘明帮忙,离开时和刘如意碰上了。
他轻咳一声:“确实如此,多谢先生提醒。”
罗云麟注视他片刻,见其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便简单了些,若你所言属实,只需查出流言源头,揭其虚妄,便可自清。”
张平安却苦笑一声:“只是此事怕是难办,流言之毒,最是阴狠,一传十,十传百,待真相明朗,人心已乱。”
罗云麟脸色一沉,语气肃穆:“身为松山书院弟子,难办二字,不可轻言,你既立志仕途,便要晓得,世间之难,并非借口。”
张平安随即神色一振,起身拱手,眼中透出惊喜之意:“这么说,先生是愿意收录晚辈入学了?”
罗云麟缓缓点头,语气平静:“学籍可以先入,但在此事澄清之前,你不得进入书院听讲,也不得参与书院诸事,可明白?”
张平安正色道:“这是自然。”
随即,罗云麟命人取来册籍,为其登记文牒,一应手续妥当,方才挥手示意二人离去。
出得书院,细雨未歇。
张平安与海瑞行于青石小道,彼此间轻声交谈。
海瑞觉得“狐仙”之谣并不难解。
他所说要告杜海,可并非随口之言,身为教谕,自有参奏之权。
他已将杜海当街持刀行凶未果之事如实报至延平府,顺带一并提及花船之害,请求府衙下令查封,整肃风俗。
只待官府发文,衙门出手,届时贴出公文,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难得是张平安与刘如意之事,若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张平安回到自家小院,小雨却是停了,心思难免纷乱。
书院之事虽算勉强落定,但谣言未息,总觉肩上像是有座山压着。
他在廊下立了片刻,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摆开了太极拳架势。
他本练此拳只是为了强身,如今却愈发体会到其中妙处。
一呼一吸间,似能洗去心头杂念,令心境归于平和。
正打得入神,忽听得“咚咚”几声,院门被人轻轻叩响。
张平安收势立定,眉头微皱,略一思索,方才才与海瑞分别,此时来者定非是他。
他朝门口走了几步,扬声问道:“门外何人?”
只听门外传来一人应声:“阁下可是张神医?”
张平安一愣,随即摸了摸鼻梁。
心中暗道,神医?我哪敢当啊。
他略一思量,干脆扬声回道:“不是,您找错人了。”
门外那人嘀咕了一句什么,脚步声渐远,片刻后,院外又归于寂静。
张平安很快便将院门前的小插曲抛诸脑后。
左右无事,他便拿出纸笔,在廊下临帖习字。
破除谣言非他一人之力可行,急也急不得。
一直到傍晚时分,曹主簿忽然来找,张平安未作他想,一口答应,二人同乘马车而行。
途中,曹主簿忽然问道:“你可曾听过田正秋这号人物?”
张平安沉吟片刻,摇头如实答道:“未曾听闻。”
曹主簿轻叹一声,神色略显凝重:“今日他遣人前来,说是有要事相求。”
张平安闻言,神情微动:“此事与我有关?”
曹主簿点了点头:“不错,本想直接去济世医馆寻你,谁知医馆关门无人,又辗转打听,寻到你小院,结果你却自称不是。”
张平安不由一笑,抬手揉了揉鼻梁,略显无奈。
“那人上来便称我为神医,我那点微末本事,哪敢承这大名。”
曹主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
“可是你救了杜廷锡的命。”
张平安一怔,随即恍然,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原来如此,感情又是一个被花船玉娘所伤的风流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曹叔,那日我就已言明,此病无药可治。”
曹主簿闻言长叹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重。
“可田正秋此人,对我有恩。”
“说起来,这田正秋也是个妙人,自己虽无读书天赋,却偏偏对读书人极为关怀。”
“南平这些年,哪个穷苦寒门的生员遇了难事,受了冤屈,他多半会出手相助,代为申诉,有时甚至亲自奔走,替人平反。”
“他出手向来慷慨,既肯出钱,也肯出力,书院里不少学子,也都受过他的接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