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镜端坐上首,目光看向张平安,毫不掩饰欣赏之色。
“张平安,此番协助县衙寻回失粮,着实立了大功,不知你可想要何等赏赐啊?”
张平安拱手作揖,毫不迟疑地答道。
“在下不敢居功,若非曹主簿慧眼识人,大人您运筹帷幄,这才令孙三牛之流原形毕露,实不敢妄求赏赐。”
曹主簿闻言,脸上浮现一丝欣慰笑意,轻轻点头。
方镜却摇了摇头,捻须而笑,摆手说道。
“功归于人,赏当有名,本官向来赏罚分明,有功便该言之,你且不必推辞,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
张平安听到此处,心知若再推让,反倒显得做作。
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
“既如此,在下确有一桩小事相求,海教谕家旁有一处小院,久无人居,环境清幽,若能租下小住,便是对在下最大的赏赐了。”
他在海瑞家中住的时日不算短,不过却不能常住下去,以免惹来他人非议,而刘家大院那间房他不愿回。
在明朝,房屋买卖受到律法的严格约束,凡属无主之屋,必须经过官府核实、登记在册,方可依规处理。
未经批准擅自买卖者,轻则作废交易,重则依法追责,
方镜闻言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抬手一挥。
“我还当你要图功名利禄,此事何足挂齿,回头让曹主簿为你拟好文书便是。”
他顿了顿,对着张平安笑了笑。
“你若无事,可先去燕堂歇息片刻,待宴散之后,曹主簿自会带你一同前往处置。”
张平安拱手施礼,恭声应道:“在下遵命。”
燕堂乃县衙中接待外客休憩之所,两侧回廊延伸开去,则是胥役、吏员们起居之地,房舍紧凑。
张平安跟在差役身后,甫至燕堂前,便见门外立着一座古旧牌坊。
牌坊不高,却雕工精致,其上横书四字:八闽冲邑。
张平安不由驻足凝视,心中微微一震。
那四字风骨峥嵘,意态纵横,竟比海瑞所书之字,更添几分浑然天成之妙。
“呵呵,年轻人,你可知这四字有何深意?”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张平安闻声回首,只见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正站在不远处,神态谦和地看着自己。
他略一思量,脱口答道:“八闽冲邑意指南平乃八闽之地重要交通枢纽之所。”
老者微笑点头,目光赞许:“说得不错,那你可知,南平何以有冲邑之称?”
张平安一时语塞,挠了挠头,略显腼腆地笑道:“这个在下就不太清楚了。”
老者却不以为意,笑意更浓,缓缓道来。
“南平之地,凭崇山峻岭为天然屏障,以汹涌溪水作护城之势。”
“地处要冲,北接邵武,南邻尤溪、永安,与郡治相近,自古便是兵家咽喉之地。”
“将顺为前哨,尤、永为外廓,层峦环抱,内外呼应,不独有形之固守,更兼文教兴盛,商旅汇聚,实为八闽门户,襟带南北。”
张平安不由肃然起敬,拱手行礼:“老先生高论,在下受教了。”
老者方欲再问些什么,话未出口,忽听前方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一行人自走廊处快步掠过,神色皆显慌张。
“老先生,恐有变故,在下先行一步,失礼了。”
说着话,他便他趁机转身快步追去。
这老者一问再问,又卖弄了一番学问,搞得他头都大了,正好借此机会脱身。
不多时,他便在转角处看见先前延宾馆中那位陌生老者,正面色阴沉地疾步前行,一边呵斥随行,一边紧追在前方人群之后。
其后,曹主簿施施然而来,嘴角却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张平安心头一紧,连忙迎上,低声问道:“曹叔,发生何事了?”
曹主簿轻哼一声,眼中含着讥意,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还能有什么?杜海倒了血霉。”
“下人来报,说他侄子服药之后昏厥不醒,眼下正气急败坏地要找庸医算账呢,我这不是去看看热闹嘛。”
张平安心中一震,忍不住脱口而出:“他的侄子可是杜廷锡?”
“正是。”
曹主簿漫不经心地答道,丝毫未察觉他的异样。
张平安心中咯噔一下,只觉事态不妙,脚下一动,便欲快步赶去。
岂料刚迈出一步,便被曹主簿一把拉住。
“急什么?像你这般跑过去,只怕热闹都看不着了。”
他挑了挑眉,笑道。
“走,我的马车就在门外,坐车去还能赶个正场。”
张平安心知事关重大,随即地点头应下,随他快步而行。
济世医馆门外,早已人声鼎沸。
杜廷锡被人抬至馆前空地,面色惨白如纸,口唇泛黑,浑身冷汗涔涔,已陷昏迷。
“庸医!”
一声怒喝传来。
只见刘德怒气冲冲地拖着吴景瑞从医馆内拽出,指着他鼻尖喝问。
“你这庸医,到底安的什么心,好好一个人,怎就被你治成了这般模样!”
吴景瑞年近六旬,被这一吓,身子发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德只当他在装傻,眼中怒意更盛,扬手便是一拳砸在他面门。
“呃啊!”
吴景瑞闷哼一声,踉跄跌倒在地,鼻梁上血迹横流,却吓得不敢出声。
这一幕被周围百姓见了,皆是心头一跳。
人是越聚越多,见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咦,那不是刘府那个浪荡子吗?”
“听说是杜家公子吃了药昏厥,气急才动手的。”
“可话说回来,吴郎中可是好人,哪曾见他害过人,太过分了,怎能下这等重手?”
“是啊,六十岁的人了,这一拳打得狠毒,万一有个好歹。”
刘如意挤出人群,快步奔来,一把扯住他衣袖,眼含焦急。
“大哥,你别乱来!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年长之人。”
“你别拦我!”
刘德怒吼一声,对这个妹妹也是不假颜色。
一用力甩开她的手,刘德大声嚷道。
“若不是这老庸医开错方子,用斋兄怎会命悬一线,今日我不打死他,天理难容!”
刘如意瞪了他一眼,心道自己这个大哥好生糊涂。
“廷锡侄儿,你快醒醒啊!”
就在此时,一道带着哭腔的呼唤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杜海翻身下马,顾不得仪容,径直奔到杜廷锡身边,扑倒在地,泪涕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