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啊。”
听到门外那略带笑意熟悉声音,孙三牛眉头一挑,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快步上前开门。
一见来人,便谄笑着抱拳。
“原来是田管家!您这可是贵人难得一见,若有事,差人打声招呼一声便是,怎好劳您亲自跑一趟。”
话虽谦卑,他的眼神却在不动声色间,扫过田管家身后静默站立的五名家丁。
那些人身形壮实,神情冷峻,个个都带着几分凶相。
他心中顿时泛起不安,笑意却依旧不减,甚至更殷勤了几分。
田管家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迈进屋门。
“怎么,我来一趟你还嫌麻烦?这可不像你啊三牛。”
孙三牛连忙侧身让道:“哪里哪里,快请进,请进。”
屋内,孙父孙母听见动静也忙起身迎接。
田管家摆摆手:“两位坐着就好,我今儿个只是随便来看看。”
说着,他信步走到灶台边,一把揭开锅盖,一股淡淡的米香混着水汽升腾而起。
田管家低头瞧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哟,家里日子不错嘛,都能喝上米粥了。”
孙三牛赶忙陪笑:“家里就剩这么一锅了,全仗着府上的恩典,小人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望您见谅。”
田管家摆摆手,笑容不变,语气却微微一转。
“不必不必,我今儿来,也不是为喝粥的。”
“我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老爷最近查账,说府上收支紧了些,想起你今年的粮还没补上,就让我来问问,你家的欠粮,是不是先还上。”
这话一出,屋里气氛顿时一紧。
孙三牛面上的笑容僵住了片刻,心中骂起了娘。
你们刘府家大业大,说什么收支紧了,这不是骗三岁小孩嘛。
他干笑两声:“看您这话说得,小人可从没赖账的打算,不过眼下年关将至,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啊,还请宽限些时日,等来年必定将欠粮还上。”
田管家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视一圈,缓缓言道。
“我这人啊,最怕听‘宽限’二字。”
“给了你方便,可我回去如何向老爷交待呢,你不要让我难做,这样你们吃着,粮食我就叫人自己拿了。”
话音刚落,孙父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老眼通红,指着田管家的鼻子,怒不可遏。
“田富贵,你出息了是吧,你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一个村里出来的,现在翅膀硬了,现在要把我们一家子逼到死路!”
他说着话。
情急之下一口唾沫喷在了田管家脸上。
田管家皱了皱眉,抬手擦去,却一句话也不搭,只是淡淡一挥手。
“动手。”
五名家丁立刻鱼贯而入,动作利落,直奔粮缸而去。
不一会儿就将粮食倒了个精光,连灶台下那点米糠都不放过。
孙父气得浑身发抖,抡起手就要打过去,却被孙三牛一把抱住。
“爹,别冲动!”
他抱着父亲,眼睛里也泛起了血丝,却始终低着头不敢言语。
田管家见状,这才慢悠悠整了整衣襟,走到门口,忽地转过身来,拉开衣领,露出脖颈下的一道旧伤疤。
“我当然没忘,也忘不了,是你们当初怎么把我们田家赶出下梅村的。”
他冷冷一笑,目光在孙三牛身上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加了一句。
“你儿子倒跟你当年有几分像,只是行事更阴损些,这点倒是没有你磊落。”
说罢,他仰头大笑着拂袖而去。
孙父怒火中烧,猛地一挣,将孙三牛重重甩开。
他的手指颤抖着,脸色铁青,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你还拦我作甚,粮食都没了。”
孙三牛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在墙边,额角碰得发痛,却一句话也不敢回嘴。
孙母呆坐着没动,望着空空如也的粮缸,眼神恍惚,嘴里喃喃着。
“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孙父听得心烦意乱,猛然转身,抬手便要朝孙母挥去。
“你在那胡说什么!”
手才举起,孙三牛又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眼眶泛红。
“爹,您别这样,您要真打下去,咱这家就真散了。”
他咬紧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爹,粮食咱有的是,您别怄气,儿子去去就回。”
“哎呀你,这时候你还去哪,三牛啊......”
孙父伸出手想拦下儿子,可对方已经走到了门口,将门一关。
他呆呆的看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良久才垂下手。
亥时将尽,夜已深沉。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色的沉寂。
海瑞皱眉起身,披衣而出,张平安也从偏屋匆匆赶来,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觉有异。
“是谁?”海瑞沉声问道。
门外传来应答声:“是我,王壮,还有李忠!”
话音未落,张平安已快步上前,将门吱呀一声打开。
只见门外寒风猎猎,王壮满头汗气。
身旁的李忠却满脸血污,右额裂开一道血口,正被他搀扶着,脚步踉跄,气息尚稳,却面色发白。
张平安脸色一变,忙将二人迎入院中,低声道:“快,到偏屋去。”
屋内早备着几包伤药和止血散,本为防不时之需。
张平安手脚利索,很快便为李忠洗净伤口,敷药包扎,不多时止住了血,这才松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王壮喘着粗气,脸上却按捺不住兴奋之色。
“果然让我们守着等到了!那孙三牛趁夜出来取粮,我们悄悄尾随,一路跟到他藏粮的东城小巷闲房,将他逮了个正着。”
他那小子力气大得很,李忠一个不防,被打伤,结果他趁机跑了。”
张平安眉头一皱,正欲开口,海瑞已先一步问道:“那粮食呢?”
王壮一听,得意笑道:“在呢,我们找到了七袋粗米,曹主簿已经派人看着了。”
平时立功的机会可不多,把功劳报上去,赏赐不会少的。
听到这,海瑞才松了口气,微微点头:“粮食还在就好。”
张平安却依旧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抹忧虑:“让孙三牛跑了,终究是个麻烦。”
海瑞见张平安神情稍显凝重,不由劝慰道:“凡事皆有意外,且莫太放在心上。”
张平安听后默然点头,虽心头仍有几分忧虑,却也无可奈何。
“平安兄弟,曹主簿让我告诉你,明日可到县衙领赏。”
王壮接着又道,擦了擦头上的热汗,扶起李忠打算离开。
张平安一愣,随即摇头道:“此事不敢居功,我也未曾出什么力,顶多帮忙引了个线罢了。”
“反正我话已经带到,至于去不去,还是看你自己。”
说话间,他已扶着李忠到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