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荒唐！”
刘明猛地一拍椅扶，胸膛剧烈起伏，不由伸手捂着胸口，一脸怒色。
“你身为女子，岂可不知廉耻，竟擅自私会男子，还有，是谁指使你去的？”
刘如意却毫无惧色，只撇了撇嘴，缓缓绕到他身后，抬起双手为他轻轻捶肩。
“没人指使，女儿只是那日无意间听到您和管家的谈话，于是便动了试探张平安的念头。”
刘明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怒意未消，语气却慢了几分。
“你胡闹也要有个分寸，此事以后休得再提，不许再独自出去抛头露面，坏了我刘家门风！”
“爹～”
刘如意撒起娇来，声音拖得又软又长。
“可张平安当真是个极好的人选，他心志坚定，向学不辍，又不贪图富贵，医者想必必然心善，且极有主见，三妹若能托付于他，断不会受苦。”
听得此言，刘明神色一阵复杂，抬手揉了揉额角，缓缓挥了挥手。
“如意，坐下说话吧。”
待刘如意在他身旁坐下，见父亲面色凝重，不禁心中微紧。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况且自己迟早是要嫁人的，若嫁到远处，三妹的事情她即使有心也无法插手。
因此她才会如此上心，冒着被父亲责罚的风险私会张平安。
刘明叹息一声，将茶杯放好，缓缓续水。
“如意，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为父本也曾有几分思量，觉着张平安虽出身寒微，机灵果敢，是个可塑之才。”
“但听你方才这般推崇，为父反倒觉得此人，未必适合咱们家月儿。”
刘如意一愣，满脸诧异：“爹，为何如此？难道是女儿说错了什么？”
刘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喝了一口，才缓缓言道。
“你若说他心向仕途，有主见，有骨气。”
“可细细一想，他若日后真的高中，身登青云，妻室却是个痴傻之人，你说旁人会如何看他？朝中同僚会如何想，难道还不成了一桩笑柄？”
“普通人尚且讲究几分体面，更遑论一个朝廷命官。”
听得此言，刘如意顿觉头顶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微微一震，怔怔坐着。
她是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层。
如今来看，这三妹的夫君却是真的难找。
人品要好，但能力却不能太好。
刘如意低垂着头，良久没有出声。
刘明轻轻放下杯盏，声音已和缓许多。
“如意，为父知你一番苦心，也不怪你，只是男女姻缘，尤需天时地利人和，不可全凭一时义气行事，刘家虽不是大富之家，可养活她一辈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他顿了顿，叹道：
“这事，你且莫再插手了，听为父的安排。”
刘如意低头应是，眼眉低垂。
脑海中却浮现出张平安翻书时的模样，忍不住心里暗骂。
这小子拒绝本姑娘倒是干脆，等着吧迟早找你算账。
申时将尽，南平县街头日影西斜，淡金色的阳光斜洒在青石板路上。
张平安告别吴医，从医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丝草药的淡香。
街角转弯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前方缓步而来。
张平安认出人来，连忙趋前行礼：“先生。”
来人正是海瑞，方才自县学讲读归来，袖中夹着几本线装书册，见张平安行礼，他略一点头。
张平安跟在海瑞身后，随即讲起刘家大院的事情，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海瑞负手而行，默然片刻，忽地开口。
“平安，平日看你聪慧，今日怎的有些迟钝。”
张平安一怔，面露不解道：“先生此言何意？”
海瑞脚步未停，语声却微沉：“若要守株待兔，终究等不来真凶，你只疑那几袋粗米藏匿城中，却不思，若他真是老谋深算之人，怎会自己露出马脚？”
张平安张了张嘴，欲辩未言，面上已露几分踌躇。
海瑞看他一眼，出声询问：“你可知孙三牛背后是否还有同伙，县城有多少脚车，多少个驴帮挑夫？”
张平安茫然地摇摇头。
这些个他可真不清楚，也没有料到。
就听海瑞继续言道：
“若他有心谋划，那米早晚能出城，就算不转移，放上几日，分批混入市集，也能卖得干干净净，到时连个米粒都寻不着！”
张平安低头紧紧跟在身后，他望着前方那一袭素袍，背影挺拔的师者，心中愈发敬服。
在他心里，海瑞这般才智，便是置身三国乱世，也定能谋臣有位，名动一方。
再看看自己，方才吃饱饭还自觉颇为得意，自己要学的还多着呢。
张平安踌躇片刻，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您可有良策指点？”
海瑞却未立刻作答，只是脚步一顿，微微侧头，反问一句。
“平安，你素来机敏，为何事事都来问我？你且再细思一番。”
张平安被点了名，不免讪讪一笑，挠了挠头，轻咳一声。
“若依学生所想，倒也有一法，可趁孙三牛不在时，设法将他家余粮悄然移去，如此一来，他家断粮，自然要打那八袋粗米的主意。”
话音未落，海瑞已哼了一声，神情似笑非笑。
“这倒不失为一法，倒也算你心思灵巧。”
他话锋一转，语气顿重：
“只是此计名不正言不顺，若叫人知晓，你便是官吏门生，做下窃盗之事，岂不惹人非议？你又怎能确定，他不会去四处借粮呢？”
张平安脸上一热，忙拱手认错：“学生一时鲁莽，还请先生恕罪。”
海瑞摆了摆手，语气平和道：“不过是权作讨论，何错之有？其实，我也不否认，将孙三牛家中余粮悄然转移，倒也未必不是一计。”
张平安闻言，登时愕然，眼中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抬起头望着海瑞，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海瑞瞥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微抿，叹息一声。
“你莫要想岔了，我所言，并非真要你夜里行窃，去做那鬼祟之事。”
张平安挠挠头，尴尬笑道：“先生，学生心中绝无此想法，不过您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高招快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