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弥漫着艾草、雄黄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像一剂苦涩的汤药,熬着他们被隔离的日子。
刘芒盯着柱子留下的那罐烧酒——酒液浑浊,度数不高,更像带点酒味的米酒,却已是他们眼下最珍贵的“药品”。
他忽然想起瘸腿李弥留之际,含糊不清说过的一句话:“伤口烂得凶…拿盐水…兑点烧刀子…冲冲…能杀脏东西…”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刘芒咬咬牙,从赵四手里抢过那个装盐的小布包——赵四正偷偷舔着盐粒,被他吓了一跳。
“省着点!这是救命的!”刘芒低吼着,倒出小半碗烧酒,又小心翼翼地捻了一小撮盐巴放进去,用树枝搅拌着融化。盐粒在酒里慢慢化开,泛起细小的泡沫,一股辛辣的气味飘了出来。
他走到李二狗身边,后者还在昏睡,伤口上的草药泥已经半干。
刘芒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包扎的破布,先用干净的河水冲洗伤口边缘,再举起那碗盐酒混合液,闭着眼往伤口周围泼去!
“啊——!”李二狗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抽搐起来,浑身肌肉紧绷,冷汗瞬间浸透了草席。他想挣扎,却被刘芒死死按住肩膀。
“忍着!二狗!这能救你的命!”刘芒的声音嘶哑,眼眶通红,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敢松。
他不知道这法子有没有用,更不知道这低度米酒和粗盐能不能“消毒”,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一遍遍地用盐水冲洗,看着李二狗疼得牙关紧咬、嘴唇发紫,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
赵四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却没出声阻止——他知道,刘芒比谁都希望李二狗活下来。
处理完伤口,刘芒累得瘫坐在地,看着那碗剩下的盐酒,心里一阵发紧。这点盐是用草鞋换来的,这点酒是林老特批的,每一滴都像用命换来的。
但看着李二狗虽然痛苦、却比之前有力气挣扎的样子,他又觉得值了。
隔离的日子像凝固的猪油,黏稠而缓慢。
窝棚外的艾烟从未断过,谷民们远远守着,像盯着笼子里的野兽,他们根本没法出去开垦荒地,连靠近谷口的边界都不敢。
肚子饿得咕咕叫,比身上的伤口更让人难熬。
刘芒把目光投向窝棚旁边的小河。河水清澈,偶尔能看到小鱼苗在水里窜动。“石头,大头,搭把手!”他捡起几块破布,“咱们编个网兜!”
石头和孙大头立刻凑过来。三人把破衣服撕成布条,用草绳搓成线,笨拙地编织着——刘芒编过草鞋,还有点基础,石头和孙大头则跟着模仿,手指被线勒出红痕也不吭声。
编到一半,赵四蹲在旁边嗤笑:“就这破玩意?能捞着鱼?怕是连虾米都嫌它漏眼!”
“总比坐着等死强。”刘芒头也不抬地回了句。赵四撇撇嘴,却没走开,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河边,喉结悄悄滚动着。
网兜编得歪歪扭扭,到处是窟窿,却总算有个网的形状。刘芒找了根长树枝当支架,把网兜固定在河水流速较缓的浅滩处,又在里面扔了几块碎饼渣——那是他们省了三天的口粮。
安排好网兜,他扛着锄头走向河滩的淤泥地。这里常年被河水浸泡,淤泥深厚,说不定藏着能吃的东西。
他记得娘说过,水边的淤泥里常有野慈姑、荸荠,块茎能填肚子。
锄头插进淤泥,发出“噗嗤”的闷响。
刘芒弯着腰,一锄一锄地挖着,淤泥溅得满身都是,腥臭难闻。太阳毒辣,晒得他头晕眼花,汗水顺着下巴滴进泥里,砸出小小的坑。
挖了足足一个时辰,他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才在泥里翻出几个干瘪发黑的野慈姑块茎,表皮还沾着腥臭的淤泥,像几块丑陋的石头。
“芒哥!有鱼!网兜里有鱼!”石头突然在河边欢呼起来。
刘芒扔下锄头跑过去,只见那破网兜里果然有几条手指长的小鱼,还有几只蹦跶的小虾米,正拼命往网眼外钻。
孙大头激动得直拍手,连赵四也凑过来,眼里闪着光:“嘿!还真捞着了!”
收获少得可怜,却像给死水潭投了颗石子,让窝棚里的气氛活泛了些。刘芒把野慈姑洗干净,和小鱼小虾一起丢进那个豁口的破陶罐里,加上半罐河水,又捏了一小撮盐巴撒进去,架在火上慢慢熬。
火苗舔着罐底,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没多久,一股混杂着鱼腥味、泥土味和盐味的香气飘了出来,虽然算不上美味,却足以勾得每个人肚子直叫。
“好了!”刘芒小心翼翼地把陶罐端下来,里面的糊糊冒着热气,小鱼在汤里翻着白,野慈姑炖得软烂。
五个人围在陶罐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像一群饿狼盯着猎物。刘芒找了个破碗,先给李二狗舀了半碗最稀的汤,撬开他的嘴,一点点喂进去——李二狗虽然没醒,却下意识地咽着,喉咙动了动。
然后他给石头舀了一勺,里面有小半条鱼。石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亮晶晶的,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孙大头捧着自己那勺,吃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是他被隔离后吃得最像样的一顿。
赵四嘴上骂着“腥得能熏死蚊子”,却抢在孙大头前面把自己那勺喝得精光,连碗边都舔了舔。
刘芒最后才给自己盛了点,汤里飘着野慈姑的碎块,带着点土腥味,却暖胃。他看着大家满足的样子,心里那块被焦虑压着的石头,似乎轻了些。
这点吃的远远不够填肚子,却像一剂强心针,扎进了他们死气沉沉的日子里。用盐巴换来的烧酒消毒,用破网兜捞来的鱼虾,用锄头挖出来的野慈姑——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在隔离的绝境里,拼凑出一点点生机。
艾烟依旧在窝棚外缭绕,隔阂像道无形的墙,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还能尝到食物的味道,还能在彼此的喘息里,找到继续熬下去的勇气。
刘芒望着陶罐底剩下的一点残渣,握紧了手里的锄头——只要还有力气动,就不算彻底被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