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云水巷，随即拐进金柳胡同，稳稳停在卦斋门口。
当程卫湖看到陆长寿请出来的神医，不过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时，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板着脸，神色严肃地说：
“长寿，这件事我既然说了不会插手，怎么做便是你的自由，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董老板的病，关乎到商会能不能重新拿回董氏布行的生意。如果你将此事当成儿戏，最终导致董家与商会撕破脸，我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让陆二哥重新选定码头管事。”
“四叔，你就放心吧，她真的是位神医。”
陆长寿抬了抬胳膊，补充，
“你看我这条胳膊，先前中了观音教的尸毒，就是她给我治好的。”
程卫湖看向崔粟粟，只见到小姑娘嘴里塞的鼓鼓囊囊，不知正嚼着什么食物。
他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本事的年轻人，轻视对方倒真不是因为这小姑娘的年纪。
只是这类人，通常也都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气度，可对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寻常的乡下姑娘。
崔粟粟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竟从袖口掏出一枚煮好的鸡蛋，递了过来。
“你也想吃吗？”
程卫湖眼角微抽，强压下内心的烦躁。
“多谢姑娘了，我不饿。”
他越发觉得陆长寿是在胡闹。
……
董府的大门外，董聿安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程卫湖的车开了过来，忙上前亲自拉开车门。
目光扫过程卫湖与陆长寿，仅在崔粟粟身上停留半秒，脸上刚泛起的喜色瞬间僵住。
“程世伯，长寿兄弟，神医人呢……没请来？”
陆长寿指了指身旁的崔粟粟：
“喏，她就是。”
“长寿兄弟真会说笑。”董聿安勉强挤出笑容，“神医是不是看我没到场，觉得失了礼数？我这就去备份厚礼，亲自去请。”
“我没开玩笑，她真的是神医。你别看她年纪小，就没有她治不好的病。”
董聿安看看崔粟粟，又看看陆长寿，最后望向程卫湖。
“程世伯，这……”
“你别问我，长寿这位朋友，我也是第一次见，没看过她的本事。”程卫湖干脆地回答。
听了这话，董聿安当即面如死灰。
大夫这行当与其他不同。
诊病断症、开方下药，更多的是看经验积累。
眼前这姑娘不过十七八岁，就算略通医术，又能看过多少病人？见过多少病症？未必就比之前请过的那些大夫高明。
陆长寿一眼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在旁提醒道：
“医术的高低不是通过样貌来判断的，治不治得好，总要先治了再说。走吧，董兄先带我们去看看董老板。”
话虽说的在理，但董聿安的信心已经彻底跌落谷底，只是由于父亲实在危在旦夕，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几人请进了宅院。
董府内气氛凝重压抑。
刚踏入董老板的房间，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便扑面而来。
董昌禾卧在病床上，形容枯槁，气若游丝。
两名丫鬟在旁悉心照料，见董聿安带人进来，其中一人连忙迎了过来。
“大少爷。”
“我爹怎么样了？这段时间有醒来过么？”
“没有。”丫鬟低下了头。
“唉……”董聿安长叹一声，转向身侧的崔粟粟，“姑娘，您也看见了，家父已昏迷整整五日，这期间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我怕……”
崔粟粟并未答话，径直走到床边，将双指搭在董昌禾手腕上。
片刻，她就抬起了头。
“除了陆长寿，你们都先出去吧。”
“啊？”董聿安一怔。
“想要治好你爹，你们都先出去等着。”
“姑娘的意思是……能治？”
“让他醒过来不难，病能不能治，得等他醒了再说。”
董聿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脸上的沉闷瞬间化为激动。
这几日他请来的名医，在为董昌禾诊治过病情后，全都是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这姑娘不过略一搭脉，就说能将人救醒？
虽说并未承诺一定能将病治好，但单是能让父亲从昏迷中苏醒，就比其他那些名医高明太多了。
董聿安心底蓦地燃起一丝希望，连忙叫两名丫鬟退下，又恭敬地请示了程卫湖，这才一同走出房门。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陆长寿当即意识到了不对。
崔粟粟通过方术治病救人，寻常人完全看不懂其中的门道，根本没必要叫众人出去。
她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特殊的用意。
陆长寿看向崔粟粟，问：
“怎么了，董老板的病有蹊跷？”
崔粟粟先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忽地摇了摇头。
“确实有问题。因为他……根本没病。”
“没病？”
陆长寿快步走到床前，上下打量了董昌禾一番，光从对方此时的状态来看，确实是病入膏肓时该有的样子。
“他应该是有几天时间水米未进了，所以才会这么虚弱，但从脉象上来看，他确实没病。”崔粟粟解释道。
那就奇怪了啊，难道他是在装病？
陆长寿心中疑惑丛生，若董老板只是装病，完全没必要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将身子拖垮成这样。
再者，他一个布行的老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装病？
排除掉错误答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董老板，这是患上了心理疾病。
“能先将人救醒么？”
“能，不过他太虚弱了，我需要你配合我。”
崔粟粟快速从怀里摸出面不包，将其放在床沿，从中取出了一枚银针。
“一会儿在我施针的时候，你就用傩面上次得到的力量，为他注入生命力。”
陆长寿毫不迟疑，直接翻手戴上了傩面。
崔粟粟手中银针迅速没入董昌禾头顶摸百会穴，同时，陆长寿握住董昌禾枯瘦的手掌，将傩面中蕴含的生命力如暖流汩汩注入对方身体。
片刻后，董昌禾眼皮颤动，艰难地睁开。
“董老板，感觉怎么样？”陆长寿试着问了一声。
董昌禾没有回话，怔怔地看着房顶。
浑浊的目光中，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