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定城里，流传着四句老话，说的是城里最负盛名的四家老店。
大舞台的戏，凤凰楼的酒，老薛记的酱油，不厌精的猪肘。
其他几样，陆长寿兴趣缺缺。
唯独这不厌精的猪肘，他一直想去尝尝。
从周先生的别墅出来，阿福便载着陆长寿与胡全勇，直奔老城街的不厌精。
眼下正值晌午饭口，不厌精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队。
陆长寿强忍着饥饿，硬生生捱了半个时辰，等到终于有了空位，人都快要饿昏了。
猪肘也确实不负盛名，每口都能咂摸出滋味，又软烂不柴，肥而不腻。
陆长寿只有一只手能用，抱起猪肘就啃，吃得满嘴肥油。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怎么这么没出息？”
胡全勇直皱眉，眼看着陆长寿风卷残云般干掉了三只大肘子，此刻正在对着第四只狼吞虎咽。
陆长寿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混不清地哼哼了几声，一个字也没说明白。
连忙端起桌上的蛋花汤猛灌了一大口，这才顺畅开口：
“舅舅，真不是我没出息。实在是这肘子太绝了，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肘子。”
“再好吃也得悠着点！你这身子还虚着，猛吃这么些油腻东西，肠胃怎么受得住？来，多吃点菜。”
胡全勇说着，夹起一筷子翠生生的苦瓜片，放进陆长寿碗里。
陆长寿嫌弃地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地低下头，继续专注对付手中那油亮诱人的肘子。
苦瓜？狗都不吃。
胡全勇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口舌，转而说道：
“我这边有点事要交代，你边吃边听我说。”
“哼哼哼……”
“一会儿吃完，我先送你去卦斋。这两天，你就老老实实跟在崔师父身边，好好学本事，治胳膊。码头那边，先不用急着去。”
“啥？”
陆长寿有些奇怪，胡全勇先前不是日思夜想盼着自己接手码头管事么？
怎么如今真接手了，反倒不让去了？
“码头管事的职位，没你想的那么好当。”胡全勇耐心解释，“受货船被劫那件事的牵连，好些老主顾最近都不找咱们商会走货了，我怕你处理不来。
码头那边有原先的副管事盯着，出不了大乱子。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听你这意思……要出远门？”
“商会派我去南边新设的造船所看看，最近做出了几种新式的货船。商会那边我也打好招呼了，你最近要养伤，没人会说闲话的。”
陆长寿很痛快的答应了，将手中的猪肘吃干啃净，又在胡全勇惊愕的目光中，招呼伙打包了两只香喷喷的猪肘。
车到卦斋门口将陆长寿放下，胡全勇便让阿福驱车匆匆驶离。
崔玄刚用过午饭，正捧着紫砂壶啜饮，一嗅到不厌精那特有的浓香，眼睛顿时亮了。
毫不客气地接过油纸包，利落地将肘子切片，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黄酒。
他吧唧着嘴，边吃边喝，一脸享受的表情。
“这炖肘子啊看似简单，实则门道深了。要是炖不好就是又腥又腻，能把人吃吐。关键的，得先用猛火烧透表皮，再用温水细细刮洗干净。
多少馆子图省事，省了这步，味儿就差了一大截。这不厌精的猪肘，你瞧……八成还刷了层蜂蜜再炖的，嗯，香!”
陆长寿没有想到，这崔玄平日里看起来抠抠搜搜的，竟还是个吃主，点评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立刻殷勤地说道：
“师父您要喜欢吃，我下次再给您多买点。”
崔玄狐疑地看了陆长寿一眼，将酒碗放在了桌子上。
“哟呵？今儿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你小子也懂孝敬师父了？少来这套，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嘿嘿，是有几个小问题想要请教。”
“呵，我猜就是。”
陆长寿见崔玄的酒碗空了，立即起身添上，随即将查访观音教时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崔玄喝了一口酒，边咂摸边琢磨，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准备了那么多的黑太岁，十有八九是为血祭仪式做的打算。目的嘛，要么，是给人延寿，要么，是想让亡者复活。”
“啊？死人还能活过来？”陆长寿惊讶问道。
“当然不想，想什么呢。”崔玄白了他一眼，“死者复活，那是逆乱阴阳，有违天道的大忌。就算只是想延寿，付出的代价也绝非寻常人能承受的。
可这世上啊，总有一些贪心的老家伙。要么想要多活几年，要么想死后再从棺材里爬出来，再活一世。”
“那观音教准备了这么多黑太岁，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也是，也不是。”
陆长寿正静静听着，见崔玄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反而专注于喝酒吃菜，顿时有些恼火。
“别卖关子了行不行，什么叫也是也不是？”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崔玄慢放下筷子，慢悠悠道，“延年益寿复活重生不行，但可以将活人炼制成邪祟。
只是最后免不了神智尽丧，彻底癫狂的下场。但邪祟只要不被彻底灭杀，就能一直‘活’着，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了。”
陆长寿恍然大悟：“你是说白忠贤那样？”
“对，我听你的描述，这白忠贤也只不过是较为低等的邪祟。观音教准备那么多黑太岁，要炼制的邪祟肯定不简单。
别人都说黑太岁能够治病，但治着治着最后人会陷入癫狂。其实就是受到了黑太岁的污染侵蚀，逐步蜕变成邪祟的过程。”
“这邪祟，也有强弱之分吗？”
“当然有。真正厉害的邪祟，甚至能保有数年乃至更久的人智，言谈举止与常人无异，只是到最后都逃不过彻底沉沦、永堕疯狂的结局。”
陆长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崔玄虽平日里总是副老骗子的形象，但知道的东西还真不算少。
崔玄得意地咂了口酒，继续分析道：
“至于观音教将活人变成羊，这叫做造畜法。此法能强行抽取活人的精元生机，催熟体内的黑太岁。
本来黑太岁在人体内得养个十年八年，用了这歹毒法子，一两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就能将黑太岁养成。”
话音落下，观音教所谓的成仙，在陆长寿心中豁然明朗——
他们将活人炼成邪祟，白忠贤，不过是个他们的试验品。
至于观音教最后要将谁炼制成邪祟，那就不得而知了。
陆长寿继续看向崔玄：
“师父，还有一个问题。”
“你小子问题还挺多，说吧。”
“我之前听你说过，方士也是分层级的。我如果想提升至二层的方士，需要怎么做?换句话说，我应该怎么修炼？”
“我们这一脉，修炼的法门叫什么？”
“江相啊。”
“这江相二字，其实有两层意思。第一层的意思是江湖相士，这是我们行走人间，赖以糊口的身份。
第二层的意思是江湖宰相。
你想想，要真正成为这江湖中的宰相，需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