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对了。
陆长寿暗暗松了口气。
貔貅有只进不出、通吃四方的寓意,向来是赌坊中人最中意的招财神兽;指节上的老茧又像是常年摸牌、掷骰子磨出来的。
再加上男人正往云水巷的方向走,那边无外乎是烟馆、妓院、赌坊……
长期抽大烟的任谁都能一眼认出来,若是去寻花问柳,肯定不会像这般行色匆匆、心事重重。
排除下来,唯一的可能,他是去赌坊。
但毕竟只是猜测,陆长寿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崔玄先前特意交代过,要他为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占卜,这也意味着机会只有一次。
对方本来就不相信自己,如果这次猜错了,也基本可以提前确定陆长寿的入门仪式失败了。
但好在,他猜对了。
男人快步折返摊前,双手抱拳,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还请小仙师赐教。”
陆长寿微微颔首,学着记忆中那些江湖术士的模样,用手指掐算:
“你应该混迹赌场很多年了,然而近期却遇到了一件从未有过的麻烦事,对不对?”
男人微微一怔,连连点头。
“也不瞒小仙师,在下钱老四,是附近金银赌坊的掌柜,这几天……”
钱老四话未说完,旁边的阿福突然用力扯了扯陆长寿的袖子。
陆长寿侧过身,疑惑地瞥了阿福一眼。
按照原定的计划,阿福早该悄悄溜走了,怎么非但没走,还在这节骨眼上捣乱?
他没有理会阿福,示意钱老四继续。
阿福立即重重咳了两声,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
见阿福憋得满脸通红,眼神焦急,陆长寿心里也打起了鼓,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看这位小兄弟也像是有要紧事,今天是他先来的,不如让他先说?”
钱老四倒是大度,主动让了一步。
阿福毫不客气,立刻凑到陆长寿耳边,压低声音:
“少爷。这金银赌坊……是赵三爷的产业。”
陆长寿脑中嗡的一声,彻底凌乱了。
赵长河赵三爷,父亲的结义兄弟,陆氏商会的创立元老之一。
他名下的赌坊,可不就是陆氏商会的产业?
合着上街骗人还不够,还骗到自己家来了?
陆长寿恨得牙根痒痒,在心里将师父和祖师爷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有他们这么办事的么?
但气归气,入门仪式还是得继续下去。
他强压下心头的憋闷:
“没什么要紧事,钱掌柜请继续说吧。”
钱老四疑惑地看了阿福一眼,随即一五一十讲起事情的经过:
“我在这金银赌坊少说也干了二十几年了,从小工一直干到掌柜。仗着陆氏商会的名头,场子里一直太平无事,我就没见出过什么乱子。
直到就在前几日,怪事来了,柜上的银钱每晚都会莫名其妙少上一些。起初我只当是哪个伙计手脚不干净,认倒霉自己掏钱悄悄补上,并换了一批新的伙计。
可奇怪的是,依旧每晚都会丢钱。哪怕是我寸步不离地盯着,第二天一查账,数目就是对不上。
不仅是柜上,连常来光顾的老主顾,也接二连三地跟我抱怨,说在咱们赌坊里丢了钱。现在风声传开,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钱老四越说脸色越是难看,唉声叹气不断。
“这件事后来被东家知道了,他非常地生气。不仅要撸了我的掌柜位子,还疑心是我监守自盗,只给了我三天时间查明真相……三天查不出来,便要拿我去巡捕房。
今晚就是最后期限了,我这一家老小,全指着我这点营生糊口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陆长寿细细听着,抓住关键问道:
“你确定钱是昨晚丢的?具体什么时辰?”
“每天戌时到寅时。”钱老四笃定地说道,“我每日至少盘两次账,酉时一次,卯时打样前一次。所以很确定钱是这段时间丢的。”
陆长寿在心里暗自盘算着,想要破解此事,最好的方法是今天晚上去赌坊一趟,看看能不能凭借自己超凡的感知力,揪出那窃贼,并当场将其拿下。
可问题是……
钱老四不认识自己,但赵长河是认识的。
自己以江湖相士的身份出现在赌坊,他会怎么想?
更何况,还要索取三枚铜钱的报酬……
钱虽不多,可帮自家人解决麻烦,还要明码标价的做派……
简直了,很原主。
“小仙师。”钱老四打断了陆长寿的思考,问“可有破解的法子?”
陆长寿咬了咬牙,入门仪式必须完成,只能见招拆招了。
“我现在还说不好,你先带我去赌坊看看吧。若我能替你解决掉这件麻烦事,需收你三枚铜钱作为报酬,如何?”
这三枚铜钱的规矩是崔玄定下的,陆长寿不敢擅改。
在安国政府上台后,铜钱早已不能算作法定货币,但民间依旧有不少在流通,这个价格也确实不算贵。
钱老四忙不迭地应承下来,主动帮陆长寿收了褂摊,引着陆长寿往金银赌坊走去。
……
金银赌坊坐落在云水巷20号,即便是在这寸土寸金的云水巷,也占据着最显赫的地段。
抬眼望去,一块明晃晃的金字招牌高悬门楣,两侧挂满长串大红灯笼,天色未暗便已点亮,映得门前一片红彤彤,取的是红红火火的彩头。
但赌坊的生意却尤为冷清。
一楼的大厅约莫摆了三十来张桌子,此刻大半都空着,仅有的几张围了赌客的台子,时不时有喧闹声传出,反而衬得大厅更加冷清。
在云水巷这种地方,就是开个餐馆卖猪食,都能坐满了人。
“唉,”钱老四愁眉苦脸地解释,“来赌坊玩的,都是求财的。输了钱那是手气背,认栽。
可这莫名其妙地丢钱,谁受得了?现在连那些熟面孔都不愿登门了,每天只能靠些不知情的新客勉强撑着……”
陆长寿没有接话,扫视了周围一圈。
赌场的生意不好,倒是让他轻松了许多,若这么大的赌厅全都挤满了人,就算他感知力再强,也实在难以应付。
视线掠过楼梯口,恰见一位身着暗红绸缎马褂、手盘一对油亮核桃的中年男子正踱步下楼。
阿福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缩到陆长寿身后,指着那人,声调都变了:
“赵……赵三爷!”
也难怪阿福害怕,在原主的描述中,这位赵三爷,是商会里出了名的老古板、老顽固,平日里最重规矩礼数,见了小辈总要端起长辈的架子训诫一番。
钱老四快步迎了上去,满脸喜色地说道:
“三爷!三爷!我今天可遇上高人了,专门请了一位小仙师来,肯定能解决咱们的麻烦。”
赵长河也不说话,向赌坊门口瞧去,立即捕捉到陆长寿的身影。
陆长寿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挤出一个笑容:
“三叔。”
赵长河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陆长寿,目光在他腰间悬挂的龟甲上停留片刻,眉头拧了起来。
陆长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干笑着解释:
“我最近……拜了位师父,学了点本事。这不,赶巧了……”
“胡闹!”赵长河狠狠瞪了他一眼,没留半分情面,“家里货船被劫,天大的事压在头顶,你不寻思替你父亲分忧解难,反倒学起这些江湖术士的把戏。”
“您这话说的,帮您不就是帮家里么?货船的事我能力有限,一时半会儿也插不上手,只能先来赌坊,替您分分忧。”陆长寿连忙套起近乎。
“还分忧,我看你是添乱来的,赶紧滚。”赵长河毫不领情,一甩袖子。
一旁的钱老四急了,虽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见东家要赶走高人,连忙劝道:
“东家!使不得啊!这位小仙师是真有本事的,可不能将他轰走啊。”
赵长河被气笑了,指着陆长寿问:
“你可知道他是谁?”
钱老四茫然摇头。
“他姓陆,叫陆长寿。”
钱老四瞬间傻了,陆长寿这名字他当然知道,商会那位不务正业的少爷嘛,平日里和伙计们说闲话,可没少编排这位少爷。
怎么好好一个小仙师,变成商会少爷了?
陆长寿心中也是一片无奈,只得再次默默问候了师父和祖师爷的八辈祖宗。
“三叔,”他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您就让我留下试试吧,若我解决不了赌坊的麻烦,您也没什么损失,对不对?
你看这样行不行,若我今晚解决不了此事,我任凭您差遣一个月。您指东,我绝不往西。”
赵长河盯着陆长寿,眼神复杂。
毕竟是自己义兄的独子,未尝没有代为管教、盼其成器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你今天若解决不了我赌坊的麻烦,就搬来我家,让我好好管教你三个月。”
陆长寿心一横,重重点头,要下血本了。
“好,一言为定。但咱们提前说好,我要是今天帮你解决了麻烦,你得给我三枚铜钱当作报酬。”
“哼!三枚铜钱?你若真能揪出那偷钱的耗子,别说三枚铜钱了,就是三条小黄鱼,三叔也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