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不换金丝笼 第6章

作者:拾一帆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07-10 1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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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清理。”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努力拔高了一丝,试图盖过寒风的呜咽,“很快。”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流动的霓虹,一瞬间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然后,他微微侧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被我下意识收拢在身前的图纸一角,那上面,一根笔直的线条刚刚延伸出去。

“需要地方。”他忽然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干净的桌子,完整的窗户,能让人安心画图的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破喉咙。他这是什么意思?怜悯?施舍?还是……仅仅为了保证他的项目不受影响?我攥着铅笔的手指用力到骨节生疼,指甲深深掐进木质的笔杆里。霞飞路的路已经断了,我不能再接受任何可能被视为依附的恩惠。

“陈经理,我……”我试图开口,声音却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迟疑,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锐利的审视感再次浮现,仿佛要穿透我强撑的倔强,看清我眼底深处那份被绝望和恐惧啃噬后残余的、对图纸近乎偏执的坚持。

“银行大楼,”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吐出,“我的办公室隔壁,有一间空置的档案室。不大,但窗户完好,有桌子,安静。”他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紧紧锁住我,“至少,能挡风。”

窗外的霓虹骤然变幻,红的、绿的、蓝的光束在他镜片上交替闪过,将他沉静的脸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寒风卷着尘土的气息,吹得桌上散落的纸张哗哗作响。办公室里死寂得只剩下这风声,以及我胸腔里那颗几乎要挣脱束缚、狂跳不止的心脏。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那目光沉甸甸的,没有逼迫,却比逼迫更让人窒息。空置的档案室……银行大楼……那是他的地盘,一个与霞飞路截然不同,却也充满未知规则的堡垒。接受,意味着踏入另一个由他主导的空间,接受这雪中送炭的“便利”,代价或许是某种隐形的束缚;拒绝,则意味着在这冰冷的、随时可能再遭袭击的废墟里,独自面对刺骨的寒风、满地的玻璃和那迫在眉睫的工期压力。

指尖下的图纸冰冷而坚硬。铅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纸面上,微微颤抖。那束最强烈的红光,固执地穿透破碎的窗洞,照亮着图纸上那刚刚落下的、代表新生的第一笔。工人的脸、陈旧的棚户、图纸上那些象征着庇护的线条……无数画面在眼前飞快闪过。

我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玻璃粉尘和寒意的空气,那冰冷的气息刺得肺腑生疼。然后,我迎上他沉静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好。”

这个字出口,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又重得仿佛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内陷入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只有窗外霓虹灯管电流通过的滋滋微响和寒风穿过破洞时凄厉的呜咽。

陈启明镜片后的眸光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那沉静如水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转过身,没有再看这满目疮痍,也没有再看我,径直走向门口。皮鞋踩在玻璃碎渣上,发出细密而刺耳的碎裂声,每一步都踏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他停在门口那片狼藉前,背对着我,身形挺直如松。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扇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门板,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帕。他没有用它擦手,只是用指尖捏着,极其小心地拂开了门框边缘几块突出的、最尖锐的玻璃碎片,动作精准而克制,像是在处理一件精密仪器。

“明天早上八点,”他没有回头,声音穿过风声清晰地传来,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平稳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银行大楼三楼,最东侧。会有人给你钥匙。”

说完,他没有等待我的回应,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这片废墟,便抬腿迈过了那道象征毁灭与混乱的门槛。那身朴素的灰色西装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光线里,只有皮鞋踏在楼梯上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彻底被风声吞噬。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这片被暴力蹂躏过的残骸。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得我裸露的脖颈一阵刺痛。我缓缓松开紧握铅笔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发麻,掌心被笔杆硌出几道深深的红痕,边缘泛着失血的白。刚才强撑的脊背,在确认他离开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微佝偻下来。

目光落在面前那张被我下意识护住的图纸上。那根笔直的线条,在窗外“知婉设计”鲜红霓虹的映照下,显得如此孤单,却又如此倔强。它是我劈开冰河的第一斧,是我在废墟上插下的第一面旗帜。陈启明的出现和他提出的方案,像一道突如其来的裂谷,横亘在我原本以为只有独自搏杀的道路上。

“银行大楼…档案室…”我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舌尖尝到的不是绝境逢生的欣喜,而是一种混合着屈辱、警惕和孤注一掷的复杂滋味。那是一个安全屋,一个避风港,却也可能是另一个形态更隐蔽的金丝笼。接受他的安排,无异于将一部分掌控权交到他的手中。霞飞路的路断了,难道真的只能攀附上他这棵大树吗?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图纸上那道新鲜的墨线,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图纸很重要。工人的脸,陈旧的棚户,那些渴望的眼神,还有我刚刚亲手划下的、与过去彻底决裂的界碑……它们都在无声地呐喊。在这片冰冷的废墟里,在这呼啸的寒风中,这份委托,这些图纸,是我仅有的筹码,也是我唯一的锚点。

明天早上八点。时间紧迫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玻璃粉尘和尘土气息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尖锐的玻璃碎片在红光下闪烁着警告的冷芒,散落一地的图纸如同被撕碎的翅膀,被砸出凹痕的铁皮文件柜沉默地诉说着暴力的痕迹。

不能垮。我猛地挺直了腰背,藏青色的呢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粗糙的触感。衣襟上的墙皮灰和玻璃粉末簌簌落下几粒。霞飞路的大小姐身份已被族谱除名,宋知婉,从今往后,你只能靠自己在这狼藉中站稳脚跟。陈启明提供的地方,是踏板也好,是牢笼也罢,都不过是通向目标的一段路。图纸,才是终点。

我再次拿起那支冰冷的绘图铅笔,指腹感受着木质笔杆熟悉的纹理。这一次,笔尖悬停在纸上,不再颤抖。窗外,“知婉设计”四个大字固执地亮着,将我的侧影投在狼藉的地板上,也照亮了图纸上那片等待被线条和空间填满的空白。笔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沙沙声再次响起,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孤勇,也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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