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云压城
羯胡大军抵达淮河支流时,天边正滚过铅灰色的云。
祖逖站在城楼箭垛后,指间的断虹佩沁着冷汗,映出远处如蚁群般的胡骑。
当先的“黑槊队”骑兵身着连环锁子甲,马首绑着汉人首级,在风中摇晃如成熟的麦穗。
“将军,这是咱第三次见这么多胡兵。”身旁的老兵陈五把弩箭咬在口中,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弩机,“上回在巨鹿,他们烧了俺的村子...”他忽然噤声,喉结滚动着咽下未说出口的仇恨。
祖逖拍拍他的肩膀,触到甲胄下凸起的伤疤——那是与他祖父同龄的老兵,曾跟着真正的祖逖在洛阳街头打马球。“这次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的声音混着风,落在城墙上的北斗旗上,旗子被吹得猎猎作响,露出背面用朱砂写的“复汉”二字。
阿顺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少年的瞳孔映着越来越近的胡骑:“将军,您瞧那杆豹尾旗...是石虎的亲卫!”祖逖望去,只见羯胡中军的豹尾旗下,一员铁塔般的将领正在训话,那人左目蒙着狼皮眼罩,正是史书中记载的“独眼煞星”石虎。
“告诉弟兄们,”祖逖抽出环首刀,刀刃在云光中泛着青芒,“等胡骑踏入沼泽,先射马,再射人。”他顿了顿,望向城下严阵以待的流民,其中有个少年正紧攥着弹弓,那是阿柱的兄长阿林,“活着回来的,每人赏三斤粟米。”
二、沼泽绞肉机
巳时三刻,第一匹战马踏入伪装的芦苇丛。
祖逖屏住呼吸,看着胡骑的马蹄陷入泥浆,却仍在惯性下向前冲,直到整个马腿没入黑泥。战马惊恐的嘶鸣声中,埋伏在两侧的李老头划燃火把,点燃预先铺设的油草。青色的烟柱腾起时,他听见身旁的新兵小王咽了口唾沫:“将军,这法子真能成?”
“当年韩信能背水一战,”祖逖握紧令旗,“咱们就能让沼泽吞胡骑。”话音未落,火借风势,瞬间在沼泽边缘形成火墙。羯胡骑兵被火焰逼入更深的泥泞,重甲士兵开始下沉,惨叫声中混杂着战马的悲鸣。
“放箭!”令旗挥下的刹那,三百张弩箭同时嗡鸣。祖逖看见石虎的亲卫队长被弩箭贯穿咽喉,从马上栽倒,手中的黑槊砸在泥里,溅起三尺高的污水。陈五的弩箭精准射穿第二排胡骑的眼睛,老兵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嘴里漏风:“狗东西,还我儿子命来!”
羯胡军队陷入混乱,前排的骑兵在泥沼中挣扎,后排的却被石虎的鞭子逼着前进。祖逖看见一名胡兵砍断缰绳,试图徒步突围,却被身后的战友撞倒,两人一起沉入沼泽,只留下绝望的手臂在泥面上挥舞。
“将军,石虎改道了!”斥候的呼喊让祖逖转身。只见羯胡中军绕过燃烧的沼泽,正朝着城门方向移动,步兵们扛着云梯,如黑色的潮水般涌来。他摸了摸断虹佩,忽然想起现代战争片里的场景——此刻的淮阴城,就是他的斯大林格勒。
三、城头喋血
第一架云梯撞上城墙的刹那,震落的墙灰扑进祖逖的领口,混着汗水流进甲胄。他正俯身调整床弩角度,弓弦嗡鸣中听见“咔嚓”一声——那是云梯前端的铁钩嵌进女墙的脆响,紧接着便是胡兵靴底的铁钉刮擦砖石的刺耳声响。
“阿林,瞄准他们的手!”他大喊着拍向身旁的少年,却在触到对方肩膀时惊觉那瘦小身躯在剧烈颤抖。十六岁的阿林咬着下唇,弹弓在手中晃出虚影,瞳孔里映着云梯上攀爬的胡兵。少年的拇指蹭过弹丸表面的凹痕——那是他昨天在河边捡的鹅卵石,特意磨了三个时辰。
石弹破空的尖啸声中,祖逖听见骨骼碎裂的闷响。中箭的胡兵捂着面门后仰,铁盔滚落时撞在云梯横档上,发出“当啷”的脆响,如同一串死亡的丧钟。那具尸体砸倒下方三名胡兵,四人叠成肉堆摔进护城壕,激起的泥浆溅在城头,混着血珠凝成暗红的斑。
“好样的!”祖逖的夸赞被爆炸声吞没。二十步外,王二虎的陌刀劈断第二架云梯,刀刃楔进木头的瞬间,他暴喝着扭转刀柄,整架云梯如折枝般倾斜,顶端的胡兵挥舞着短刀惨叫坠落。
这位猎户出身的壮汉甩了甩满头大汗,刀背上的锯齿还挂着半片胡兵的衣袖:“狗日的,爷爷的刀比你阿娘的擀面杖还硬!”
尖锐的破风声响从右侧袭来。祖逖本能地侧身,一柄短斧擦着护心镜飞过,斧刃上的狼头图腾在阳光下闪过——是羯胡“飞熊军”的精锐。
那胡兵借着盾牌掩护跃上城头,短斧划过一名流民的咽喉,血柱喷在城砖上,画出蜿蜒的红线。祖逖旋身时腰间流星锤已出手,铁链如灵蛇缠住对方脖颈,他拽紧链条的刹那,听见胡兵喉管被勒裂的嘶鸣。
“去你的!”他抬腿踹在对方胸口,看着那具绣着熊纹的尸体翻滚着跌下城墙,途中撞断两根正在攀爬的云梯,下方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咒骂。祖逖擦了擦流星锤的铁链,触到链节间凝固的血痂——那是三天前救阿柱时留下的。
“将军!右角门...右角门...”阿顺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腰间的箭囊空了一半,露出内衬的北斗纹布帛。少年的裤腿浸着暗红,祖逖这才发现他小腿上插着半截断箭,却浑然不觉。
祖逖望向角门,瞳孔骤缩。三名身高过丈的羯胡壮汉已踏上城头,居中者手持狼牙棒,每一次挥击都带起血雨——那武器前端的尖刺上,还挂着半块人的头皮。他左颊有道贯穿颧骨的伤疤,瞎掉的右眼窝里塞着狼毛,正是石虎亲卫中的“独眼罗刹”。
“保护弩机!”祖逖的命令被狼牙棒击碎盾牌的巨响淹没。他握紧环首刀,却在这时听见“嗖”的破空声——阿林的弹弓再次响起,石子精准命中独眼罗刹的左眼窝,狼毛混着血沫飞溅,胡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单膝跪地。
“杀!”祖逖趁机扑上前,刀刃划过第二名胡兵的腋下,铠甲缝隙间渗出的鲜血喷在他面甲上,顺着护鼻流进嘴里,咸腥中带着铁锈味。第三名胡兵的长刀劈来,他侧身避开,刀柄反手磕在对方下颌,听见牙齿碎裂的声音。
解决战斗的瞬间,祖逖看见阿林正拖着一名重伤的士兵往后退。少年的布鞋已不知去向,脚底磨出血泡,却仍用单薄的脊背挡住胡兵的箭矢。他拖行的轨迹在城砖上留下蜿蜒的血痕,如同一条挣扎的赤练蛇。
“阿林!”祖逖冲过去扶住伤员,发现那是负责煮酒的老张头,胸前的伤口翻出白花花的骨头。阿林抬起头,脸上抹着血和泥,眼神却亮得惊人:“将军,老张头说...说他的酒窖藏在厨房第三块砖下...”
城楼下,石虎的怒吼穿透硝烟:“攻破此城,男的为奴,女的为娼!”羯胡士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推进,云梯如黑色的藤蔓般爬满城墙。祖逖抹了把脸,指缝间沾着不知是谁的脑浆,忽然想起昨夜在沙盘上推演的战术——那些用豆子代表的胡兵,此刻正用真实的血肉冲击着他的防线。
“阿顺,把火药罐搬到角门!”他扯开被血浸透的战袍,露出内衬的明光铠,“告诉弟兄们,就算只剩一人,也要让胡人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阿顺点头时,祖逖看见少年耳后新生的绒毛上沾着脑浆,突然想起自己外甥的婴儿床,床头挂着的正是这样柔软的胎毛。
狼牙棒再次挥来的呼啸声中,祖逖举起环首刀。刀刃与棒头相击的刹那,他看见独眼罗刹瞎眼中流出的脓血,忽然笑了——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冷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硝烟响起:“来啊!看看是你的狼牙硬,还是我的骨头硬!”
这一刻,城头的北斗旗被鲜血浸透,却在火光中愈发鲜红。祖逖踩着胡兵的尸体前进,听见阿林的弹弓声、王二虎的骂声、陈五的弩机声,交织成一曲属于汉家儿郎的战歌。
他知道,在这个被鲜血浸透的城头上,没有鼠标和键盘,只有肉与血筑成的防线,而他,是这条防线上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固的盾。
未时初,张猛的骑兵如利刃般切入羯胡后军。
祖逖在城楼上望见东南方扬起的烟尘,心中一震。他知道,这位坞主此刻正带着三百轻骑,奔袭二十里外的羯胡粮营。根据情报,石虎为了速战,粮草只带了七日份,只要烧毁辎重,敌军必乱。
“陈五,跟我去开城门!”他扯下染血的令旗,露出内衬的北斗纹。老兵愣了愣,随即露出豁牙的笑:“早就等着这一仗!”两人带着二百死士冲向城门,路过阿林时,祖逖忽然停步,将腰间的流星锤塞给少年:“替我守住城头!”
城门缓缓打开的吱呀声中,祖逖听见身后传来阿林的呼喊:“将军小心!”他回头,看见少年站在城头,弹弓在阳光下划出弧线,一颗石子正中一名试图攀爬的胡兵眉心。
羯胡后军的粮草大营此刻正陷入混乱。张猛的骑兵挥舞着马槊,如入无人之境。祖逖听见远处传来他的怒吼:“烧!”顿时,粮仓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浓烟中隐约可见“赵”字大旗被火焰吞噬。
“时机到了!”祖逖挥动环首刀,“杀出城去!”二百死士跟着他冲向羯胡中军,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着复仇的火。他看见一名胡兵正举起弯刀砍向流民百姓,刀刃落下的瞬间,他的刀已先一步刺穿对方心脏。
五、反冲锋
申时正,战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石虎望着燃烧的粮仓,独眼瞳孔收缩如针。他转身时,正看见祖逖的骑兵从烟尘中杀出,那人腰间的断虹佩在阳光下流转,竟似有两道人影重叠——前一刻是挥刀的祖逖,下一刻是持枪的现代青年。
“杀了他!”石虎的命令被风撕碎。祖逖的环首刀与羯胡金刀相击,火星溅入他的袖口,烧出焦痕。他忽然想起现代搏击教练的话:“永远不要用蛮力,要借势。”于是他顺着对方的刀势侧身,膝盖顶向对方小腹,同时刀柄磕在对方耳后。
羯胡金刀手闷哼倒地的瞬间,祖逖看见张猛的骑兵已从右侧杀出,马槊上的红缨染着血,如同一朵朵盛开的红梅。阿顺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手中挺着缴获的羯胡短矛,脸上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像个小兽。
“将军,石虎跑了!”少年的喊声中带着狂喜。祖逖望去,只见羯胡中军已开始溃散,石虎的豹尾旗在乱军中左摇右摆,朝着西方逃窜。他举起环首刀,刀刃上的血珠滴落在北斗旗上,染出一个个红点:“追!但勿入险地!”
追击持续了五里地,直到羯胡残兵消失在树林中。祖逖勒住战马,听见身后传来百姓的欢呼声。回头望去,淮阴城的城楼上,阿林正挥舞着北斗旗,阿柱抱着陶埙站在他身旁,红绳在风中飘成胜利的弧线。
六、战后余响
酉时三刻,幸存者们开始清理战场。
祖逖蹲在城墙下,任阿顺用清水冲洗伤口。陈五坐在不远处,正在给阿林包扎手臂的擦伤,老兵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柔:“臭小子,以后别冲那么前...”阿林低头不语,手指摩挲着祖逖送的流星锤,忽然抬头:“陈叔,我想学真刀真枪。”
张猛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坞主的铠甲上沾满血污,却咧着嘴大笑:“痛快!烧了他们五座粮仓,抢了三十匹战马!”他翻身下马,递来一个水囊,“尝尝,是石虎的酒!”
酒液带着浓重的花椒味,祖逖却喝出了回甘。他望着远处堆积的胡兵尸体,想起现代历史书上的一句话:“战争的胜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功劳。”于是他站起身,走向正在搬运箭矢的流民队伍,握住一个老汉的手:“多谢你们。”
老汉的手粗糙如树皮,却紧紧回握:“该谢的是您,祖将军。俺们活了一辈子,头回觉得能挺直腰杆做人。”旁边的妇人抱着孩子,将一块烤饼塞进祖逖手中:“趁热吃,加了蜜的。”
暮色渐浓时,阿柱的陶埙声再次响起。这次吹的是《茉莉花》,曲调悠扬,与城头的血腥味形成诡异的和谐。祖逖摸着断虹佩,忽然感觉玉佩内侧的“羽逖同辉”字样在发烫,与此同时,口袋里的硬币也微微发热,仿佛两个时空在默默共鸣。
“将军,”阿顺捧着账本走来,“此战过后,咱们的兵力能扩充到两千人了。”祖逖点头,目光投向北方,那里的天空正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淡淡的星光。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石勒的主力还在北方,王敦的阴影还在江南,但至少此刻,淮阴的北斗旗仍在飘扬。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时,祖逖听见陈五在教阿林唱《大风歌》,老兵跑调的歌声里,带着比任何乐器都动人的力量。他摸了摸阿柱的头,孩子的红绳上,硬币金粉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