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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死寂,唯余烛火噼啪。孙承宗垂首,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冰凉的仙鹤补子,心头却似滚油煎沸!

“关宁铁骑…若至京师…”这念头如溺水者抓住浮木,在他焦灼的心湖中翻腾。

山西、陕西那些援兵?不过充塞舆图、聊壮声势的纸片人!

能真正勒住建虏铁蹄嚼口的,唯有祖大寿麾下那支浴血辽东的百战精兵!

那是他孙承宗昔日呕心沥血、一砖一石垒起的雄关铁壁!

目光掠过御案上那份染血的“拥兵自重”奏疏,心尖猛地一刺!

袁崇焕!这名字像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他肺腑!

广渠门血战,左安门鏖兵…千里驰援的疲惫之师,硬生生将皇太极钉在京畿坚城之下!

那一身风尘仆仆的征袍,犹在眼前。那封沾着辽东霜雪、称他“恩师”的八百里急报,墨迹未干!

脑海中闪过诏狱阴冷的石壁,袁崇焕镣铐拖地的刺耳锐响!

什么狗屁密约!两个阉奴的梦呓,竟成了勒断国之柱石的绞索!

皇太极这手离间,拙劣得如同市井无赖的把戏!可陛下…陛下竟信了!

喉头滚动,咽下几乎冲口而出的辩词。眼前浮现崇祯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刀锋刮骨。

罢了…孙承宗阖上干涩的眼皮,将翻涌的悲愤与寒心死死压回心底。

此刻京畿危如累卵,多说无益。当务之急,是借那丘八之手,先把眼前这群豺狼赶回关外!

至于元素(袁崇焕字)…待烽烟稍熄,这把老骨头便是撞死在乾清宫的金砖上,也要为他挣一条生路!

乾清宫死寂的余波中,首辅韩爌、次辅李标、兵部尚书王洽、侍郎李邦华几人,

胸腔里那口堵了数月的气,终于稍稍松动一丝缝隙。

后金破关、京畿糜烂!他们这些枢要重臣,哪个能脱干系?尤其李邦华——

德胜门瓮城烈焰冲天!十七万石军粮化为灰烬的焦臭,仿佛此刻还灼烧着他的鼻腔!

那一日,阿济格八千铁骑混着三千蒙古仆从,如狂潮拍岸!

城头守军欠饷七个月,饿得眼冒绿光;

五军都督府、兵部、监军太监的令箭乱飞,指挥早成一团烂泥!

他李邦华纵有三头六臂,又如何能挡?

然“主将失城”的烙印已如滚烫的烙铁,死死摁在他背上!

二十三名御史联名弹劾的《京营疏失题本》,

此刻便像一把悬顶的铡刀,寒光凛凛!每一道目光扫来,都似在剜他的肉!

值此绝境,徐承略诈旗乱虏、阵斩莽古尔泰的捷报,不啻于一道撕裂乌云的霹雳!

关宁铁骑入卫的远景,更是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浮木!这口气,能喘上来了…哪怕只是半口。

殿内唯有一人神色迥异——英国公张维贤。

这位七世国公,成祖朝便传下的武勋之首,此刻却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空悬的剑鞘。

京营提督?笑话!自嘉靖朝起,这便是个绣着金线的空荷包!真正的兵符,早攥在王洽、李邦华这些文官督政手里。

他如今顶着“京营提督”的虚衔,领着几千仪仗兵,守着皇城的几扇大门…

后金铁蹄踏破山河,他堂堂英国公,竟被勒令督着家丁守门!

先祖张辅横扫安南的赫赫威名,此刻像鞭子抽在脸上!

一身筋骨空耗于宫墙之内!报国无门!清闲?

呵…张维贤嘴角掠过一丝冰凉的讥诮。

若京师城破,紫禁倾覆,他英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必将第一个溅满张家忠烈之血!

那血,是为朱明皇权流尽的最后一滴!

崇祯的声音划破死寂,将思绪各异的众人惊醒:

“诸卿为国忧劳,朕心感念。幸有徐承略重挫建虏,今日…”

他指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诸位或可稍安,养精蓄锐,以备虏酋恼羞反扑。”

众人这才惊觉殿内烛影已长,半日光阴竟在惊涛骇浪中倏忽而逝。

孙承宗等躬身告退,脚步将将转向殿门——

“万岁爷——!!!”一声嘶哑的呼喊裹着风血撞入殿内!

王承恩踉跄扑进,官帽歪斜,胸口剧烈起伏,竟连礼数都顾不得了!

他手中紧攥一份覆着霜花的塘报,挥舞得如同旌旗!

“大捷!万岁爷!浑河——大捷啊!!!”

这声嘶吼如惊雷炸响!崇祯斥责的言语僵在唇边!

已至殿门的孙承宗、韩爌等人猛地钉住身形,霍然回首!

数道目光如钩,死死攫住王承恩手中那卷薄冰覆盖的纸!

浑河?大捷?!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如冰!

“快!呈来!”崇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劈手夺过塘报!

指尖触及冰凉的纸页,薄冰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他急不可耐地展开,目光如炬,飞速扫过那寥寥数行。

烛光下,年轻皇帝的瞳仁骤然收缩!

捏着塘报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却不敢将力发出,生怕揉碎手中薄纸。

那纸轻飘飘的塘报,此刻在他掌中仿佛重逾千钧。

接着,那紧绷的身躯竟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最终化为一声短促的抽气!

“陛下?”韩爌按捺不住,趋前半步,身为首辅的他此时当最先开言。

崇祯恍若未闻。他喉结滚动,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熔岩般炽烈的狂喜!

那压抑许久的激越如火山喷薄——

“哈!哈哈哈——!!!”帝王的笑声,裹挟着数月积郁一朝倾泻的雷霆之力,震得梁尘簌簌!

他扬手将塘报掷给王承恩,声震殿宇:

“念!给诸卿念!徐承略——诱敌浑河冰面!三千镶白旗重骑…尽喂鱼鳖!!”

众臣急聚!王承恩颤抖着手,嘶声读出那染着血与冰的文字:

“酉时二刻,镶白旗三千精骑追袭徐承略残部至三家店,被诱入浑河冰面…

冰层乍裂,如蛛网崩解!建虏重甲人马,如铁秤砣轰然坠渊!

冰窟中,人马哀嘶,铁甲互撞,浊浪翻腾,顷刻间尽没寒水!唯余群鸦蔽日,盘旋啄食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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