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内,六千悍卒激动呜咽。
高敬石猛地双膝咂地,用刀划破手指,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将染血指尖举过头顶嘶吼:
“今日歃血为誓——誓为督师效死!”
朱可贞等将亦是跪倒,举着划破的手指嘶吼:“誓为督师效死!”
六千铁军跟着膝盖砸在冻土,沉闷的撞击声袭来,炸开滚雷般的嘶吼:“誓为督师效死!”
声浪卷着血腥气冲霄而起,战马纷纷人立长嘶。
徐承略喉头突然泛起火烧般的灼痛。
这些跪着的人哪里像兵?分明是群被剥了六层皮的饿犬,给块骨头就能把心剜出来。
徐承略猛然按剑跪地,“待破了建虏营帐,某与尔等痛饮,用贼首头骨当杯!”
突然扯下帅旗甩向空中,玄色旗面掠过六千张带血的脸:“旗在,人在;旗落——”
他指腹抹过剑锋,血珠溅在旗角,“本督师先咽气!”
校场的嘶吼直冲云霄,声震四野。
当这悲怆而狂热的呐喊声隐隐传到广渠门外时,关宁铁骑的营盘依旧森严。
这支曾让皇太极夜不能寐的精锐,此刻正用绷紧的脊梁撑起广渠门的黑夜。
牛皮大帐内,祖大寿捏着塘报的指尖碾过朱砂批注。
第三遍扫过“徐承略”三字时,烛火恰好被透进的冷风吹的跳跃。
“九边重镇皆有铁甲,”他忽然松开攥的皱巴巴的塘报,“可敢称‘铁骑’者,唯有我辽东子弟。”
帐中十二员参将同时按刀前倾,甲叶相撞声里,祖大弼沙钵大的拳头“当啷”砸在桌案上:
“上月底在京师城下,我关宁铁骑在广渠门和左安门两次击退后金军。”
他咧开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换作宣大那群吃沙喝风的孬货,总兵官的脑袋怕是早被当球踢了!”
何可纲垂首摩挲着刀柄,附和道:“总兵官?宣府总兵侯世禄兵败革职,大同总兵满桂力战重伤。”
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祖大寿手中塘报,
“若不是徐承略的神兵天降,此刻咱们议论的,该是满将军的祭文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不过,现今宣大总督乃是徐承略。后金再想重创宣大,嘿嘿!不知有没有那么硬的牙口?”
祖大寿猛地抄起塘报甩向桌案,喉结滚动着艰难开口。
“溺镶白,焚镶黄。”
突然抓起案头发黄的酒碗灌了半口,喉中传来的火辣让声音有些嘶哑。
“这般狠辣,咱关宁儿郎用命填出来的威名,倒叫他一战踩进了泥里!
这跟当众扇老子们耳光,再啐口唾沫有甚区别?”
铁拳拍打着桌案,震得沙盘上的“京师”二字簌簌掉土。
“好比老子当年在宁远城头砍卷了三柄刀才守住的城门,被人从后颈捅了一刀!”
祖大弼不甘的撇嘴:“不过取巧罢了!真要列阵对冲,岂能比得上我辽东儿郎。”
“列阵?”何可纲突然冷笑,“你当莽古尔泰的白甲亲卫是豆腐?
万军之中斩和硕贝勒首级,试问在座各位谁能做得到?”
帐内陡然一静,祖大弼张了张嘴,化作一声叹息,心中憋闷不已。
徐承略的战绩,完美的让人无可挑剔。无论是临阵的骁勇与机变,还是因地制宜的谋略,都让人叹为观止。
永定门诈骑乱虏、浑河冰葬镶白、一线天火焚镶黄——
这些经典战例,无一不是巅峰之作,足可载入史册供后人揣摩研习。
至于徐承略的勇,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可不是说说那般简单!
纵观历史,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单凭这一点,就可留名青史了!
祖大寿开口打破帐内沉闷:“孙老督师传话,让我等静待军令,想来离大战之日不远了。”
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拔高:“到时候让他们瞧瞧,关宁铁骑的刀,是锈了,还是更利了。”
关宁军帐内的憋闷无处发泄,孙府书房的烛火已悄然亮起。
跳跃的烛火为孙攸宁侧脸镀上一层羊脂白玉的柔光。
她垂首翻阅着《纪效新书》,几缕青丝不羁的垂落,扫过书页间干枯的海棠,竟让那花瓣都显出几分活色。
秋水双眸盯着海棠干花,脑海浮现出少年横枪勒马的身影。
“小姐,老太爷回府了。”侍女的声音惊破回忆。
孙攸宁拢紧月白斗篷穿过回廊,瞥见祖父在影壁前卸甲。
她早已发现,往常让老人佝偻着背的锁子甲。
这几日竟显得不那么沉重了,眼尾沟壑里沉淀的暮色似乎淡了些许。
孙攸宁将孙承宗迎进房间,俯身斟茶时终究没忍住。
“爷爷每日回府都是皱着眉头,为何这几日舒展许多?”
屋中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孙承宗慈爱的看了一眼孙女,缓缓啜起茶来。
半晌方和蔼抛出一句:“军国大事,宁儿勿要多问!”
孙攸宁青山黛微蹙既逝,拿起茶壶为自己添上茶水。
“爷爷不用说,宁儿也猜测得到,无非与战事相关罢了。”
她端起茶盏的手顿住,丹唇微抿,似笑非笑间藏着三分飒。
“陕西援军、关宁铁骑陆续抵达京师。”
玉手向德胜门的方向一指,“还有徐承略军营的呐喊声,让满京城的人都能闻到硝烟味渐浓。”
孙承宗放下茶盏,满意的看着孙攸宁,烛火在他银须上跳动成细小的金蛇。
孙攸宁反而是不紧不慢的轻啜了一口茶,才继续道:“然这些力量相对后金军来说,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藕白玉指在舆图划过,点在“皇城”处,“至多令陛下与朝臣心安几分罢了。”
孙承宗伸出枯枝般的手掌凑近炭火,“宁儿能看到此处,已胜过常人多矣!”
孙攸宁对于老人的称赞毫不在意,红唇轻启,吐字如冰珠坠玉盘。
“爷爷既知此理,仍旧神情轻松不少,定是有了破敌之策。”
孙承宗烤火的手一僵,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忍住未言。
孙攸宁羊脂下颌倏然轻扬,眉眼弯起。
“遍观大明能出奇谋者,唯有新庸宣大总督徐承略,浑河的冰犹在,一线天余温尚存。
只是不知此次,何处会成为后金军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