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高台之上,那块被称为“启源石”的测试石碑,如同沉睡的巨兽,通体流转着一种冰冷而内敛的幽光。它矗立在祭坛中央,是今日唯一的主角,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最终审判者。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数道紧绷的神经。
目光的焦点,是那个缓步走向石碑的少年。
凌青云。
这个名字本身,在过去十年里,就是“天骄”的代名词。他仿佛生来就该站在云端,沐浴着世人最炽热的仰望。三岁引气入体,五岁剑气初成,十岁便以手中三尺青锋,压得同辈抬不起头来。他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契合着天地间某种玄奥的韵律,让老一辈强者都暗暗心惊。他是这片大陆年轻一代无可争议的标杆,是宗门圣地争相抢夺的未来希望,是无数怀春少女心中最璀璨的星辰。
此刻,他一步步踏上石阶,步履沉稳。阳光穿透祭坛周围高耸的、雕刻着古老符文的石柱,在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身素净的青衫,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仿佛任何重压都无法令其弯曲。只是,若有人细看,便能察觉他垂在身侧的、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之色。
细微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蚊蚋,在死寂的广场边缘嗡嗡作响。
“凌师兄……不会有问题的吧?”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过后,凌师兄之名,当震动寰宇!”
“哼,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走着瞧。”
“嘘!噤声!开始了!”
主持仪式的玄天宗长老须发皆白,身着绣有玄奥星图的宽大道袍,神情肃穆如同石刻。他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掌心朝下,隔空对准了凌青云面前的启源石。随着他口中吐出低沉而晦涩的音节,那沉寂的巨兽仿佛被骤然唤醒!
嗡——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震动四方。启源石表面那层内敛的幽光猛地爆裂开来!无数道刺目的、璀璨夺目的光线从石体内部迸射而出,赤红如血,炽白如日,碧绿如深潭,玄黑如永夜……各种代表着不同灵根属性的光芒疯狂流转、纠缠、碰撞,化作一团令人无法直视的、狂暴混乱的光之漩涡!那光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整个巨大的祭坛广场都笼罩在其辉耀之下,连高悬的太阳都为之失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远古洪荒初开时的磅礴威压,压得台下无数人膝盖发软,几欲跪伏。
长老浑浊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随即被更深沉的凝重取代。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盖过了光流的轰鸣:“凌青云!凝神静气,以魂引之,启源石自会映照汝之本源!”
凌青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巨浪,仿佛要将这十年来所有的荣光、期待、压力,乃至那深藏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一丝恐惧,尽数吸入肺腑,再彻底碾碎。他闭上双眼,排除一切外界干扰,将全部心神沉入一片绝对的澄澈空明之中。十年苦修磨砺出的坚韧意志在此刻凝聚到了极致。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稳定得如同千载寒铁铸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轻轻点向那团疯狂旋转、吞吐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光之漩涡中心!
指尖与光流接触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那足以灼瞎人眼的、象征着无数种可能性的狂暴光流,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嗤——”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紧接着,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光芒、所有的能量,都在瞬息之间坍缩、熄灭!
快!
快到极致!
前一瞬还是光耀万丈,后一瞬已是绝对的死寂与黑暗!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贪婪巨口,在凌青云指尖触碰到启源石的瞬间,就将那足以撼动山岳的磅礴能量,连同所有代表灵根的辉煌光芒,一口吞噬得干干净净!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
祭坛之上,只剩下那块巨大而冰冷的启源石本体,以及凌青云那根悬停在石面之上、微微颤抖的指尖。石碑光滑的表面,再无半点光华流转,只剩下一种仿佛历经亿万年磨损的、灰扑扑的、死气沉沉的石头质感。
死寂。
广场上数万人,如同被集体施了石化法术,所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方才还在嗡嗡作响的议论声彻底消失,连风声都似乎停止了。无数道目光,从期待、狂热、嫉妒,瞬间冻结为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死灰般的空洞。
“不……不可能……”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人群角落响起,瞬间被更庞大的死寂吞没。
玄天宗长老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缝隙。震惊、错愕、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到几乎压垮整个祭坛的叹息。那叹息声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如同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他缓缓摇头,用一种宣告结局般的、干涩喑哑的声音,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
“凡体。”
轰——!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巨大的哗然声浪冲天而起,几乎要掀翻祭坛的穹顶!
“凡体?!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凌青云啊!”
“启源石……启源石坏了吧?!一定是!”
“哈哈哈!天大的笑话!什么狗屁天骄!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十年!整整十年的资源倾斜!宗门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呸!什么玩意儿!浪费我等期待!”
“我就说嘛,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活该!”
“……”
嘲讽、鄙夷、幸灾乐祸、难以置信的尖叫、被欺骗般的愤怒咆哮……无数恶意的声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狠狠冲击着高台。那些曾经仰望、崇拜、甚至嫉妒的目光,此刻全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剜割而来。
凌青云依旧站在那里,指尖还僵硬地悬在冰凉粗糙的启源石表面。那两个字,“凡体”,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贯穿了他的耳膜,凿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世界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在颅内疯狂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