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朕的崇祯风物志 第32章 黎明铳鸣,血染蓟州

作者:早日谪居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6: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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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蓟州城东。

冰冷的雨丝如同无数细密的银针,无情地刺穿着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城头之上,残存的数百宣府军如同从血池泥沼中爬出的恶鬼,无声地蛰伏在残破的垛口之后。他们的盔甲破碎,衣衫褴褛,伤口在寒雨中早已麻木,唯有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野兽般的凶光,死死钉在城外那片连绵如同地狱之火的营盘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水冲刷砖石血污的沙沙声,以及伤兵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

卢象升如同一尊被血与火反复淬炼过的铁像,矗立在主城楼坍塌的废墟之上。他身上的山文甲伤痕累累,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被草草包扎,暗红色的血渍在冰冷的甲叶上晕开,又被雨水冲淡。他左手紧握着那柄卷刃、遍布崩口的雁翎长刀,刀尖深深插入脚下的城砖缝隙。右手,则死死攥着一杆冰冷的金属造物——那是刚从夜不收手中接过的,格物院以命相搏铸造出的燧发枪!枪身厚重粗糙,带着炉火锻打后的余温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沉甸甸的质感透过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撕裂绝望的力量。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越过雨幕,穿透黑暗,死死锁住城外后金大营中那片灯火最为密集的区域。那里,是后金大汗皇太极的王帐所在!也是他手中这杆神兵,唯一有可能创造奇迹的目标!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息都漫长如年。城头守军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仿佛在倒数着死亡降临的读秒。

突然!

呜——呜——呜——!

低沉、苍凉、带着蛮荒气息的号角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撕裂了雨夜的死寂,陡然从后金营盘中冲天而起!紧接着,沉闷如雷的战鼓声轰然炸响!咚!咚!咚!鼓点狂暴,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绷紧到极限的心弦上!

来了!

城下,如同潮水从地狱的闸门中奔涌而出!黑压压的后金步卒,推着覆盖着厚厚湿牛皮、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楯车,发出沉闷的滚动声,如同死亡的碾轮,朝着蓟州残破的城墙碾压而来!楯车之后,是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弓箭手,冰冷的箭簇在微弱的火光下闪烁着点点寒星!更后方,是身披重甲、手持巨斧重锤的巴牙喇白甲兵,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稳住——!”卢象升的咆哮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城下的喧嚣!他猛地举起手中的燧发枪,枪口直指苍穹,这个动作瞬间点燃了城头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神机营!燧发枪手!上垛口!给老子瞄准了楯车后面推车的鞑子!听老子号令!”卢象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和决绝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魔力。

二十多名被临时挑选出来、相对臂力稳健的士兵,紧紧抱着怀中冰冷沉重的燧发枪,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和复仇的利刃,迅速而无声地匍匐到最前沿的垛口后。冰冷的雨水打在滚烫的枪管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细小的白烟。他们的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却在卢象升那狂暴眼神的注视下,死死扣住了扳机护圈,枪口微微探出垛口,指向下方越来越近的死亡洪流。

“弓弩手!给老子射!压制他们的弓箭!”卢象升长刀一挥!

嗖嗖嗖——!

城头仅存的百余名弓弩手,用尽最后力气拉开弓弦,将所剩无几的箭矢,带着刻骨的仇恨,狠狠泼洒下去!箭雨稀疏,落入后金军阵中,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只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被对方更为密集的箭雨压制回来!噗噗噗!城头不断有守军中箭倒下!

“万人敌!给老子准备好!等他们靠近!靠近!”卢象升死死盯着城下,那黑压压的楯车阵距离城墙已不足五十步!他甚至能看清牛皮上凝结的水珠,看清推车士兵狰狞扭曲的脸!

三十步!

二十步!

震天的喊杀声、楯车碾压地面的轰隆声、箭矢破空的尖啸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狠狠撞击着摇摇欲坠的蓟州城墙!

“就是现在!万人敌——放!”卢象升声嘶力竭!

城头几处隐蔽的角落,最后几颗用陶罐装填、引信滋滋燃烧的“万人敌”,被守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砸向城下密集的楯车阵!

轰!轰!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环响起!火光刺破雨幕!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铁钉、毒烟,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扫过拥挤在楯车后的后金步卒!惨叫声瞬间盖过了战鼓!数辆楯车被炸得四分五裂,牛皮燃烧,推车的士兵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稻草般抛飞!原本严密的冲击阵型,瞬间被撕开几个血肉模糊的口子!

混乱!致命的混乱在城下蔓延!

“神机营!燧发枪——!”卢象升的咆哮在爆炸的余音中如同裂帛!他手中的长刀猛地劈下,指向城下那片因爆炸而陷入短暂混乱和火光映照的区域!“目标!重甲兵!楯车后的军官!给老子打——!”

“打——!”城头燧发枪手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们猛地从垛口后探出身体,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也浑然不觉!沉重的燧发枪被架在残破的城砖上,黑洞洞的枪口死死锁定下方混乱人群中那些最为显眼的目标——身披耀眼白甲的巴牙喇!挥舞弯刀嘶吼的拨什库(百夫长)!

砰!砰!砰!砰——!!!

一连串沉闷厚重、远超鸟铳三眼铳的恐怖轰鸣,如同死神的丧钟,在蓟州城头骤然炸响!枪口喷吐出长长的、橘红色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枪手们因后坐力而猛烈后挫、却写满狰狞的脸!

城下,正挥舞弯刀、试图重整队形的一名白甲拨什库,头盔下那张凶悍的脸庞在火光中清晰可见。他刚将一名慌乱后退的步卒砍翻,试图用血腥镇压混乱。就在这一瞬!一枚滚烫的铅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索命的毒蛇,精准无比地钻进了他因咆哮而张开的嘴巴!

噗嗤——!

沉闷的撕裂声!铅弹巨大的动能瞬间将他的后脑勺连同头盔一起掀飞!红的、白的、混合着碎裂的骨渣,如同炸开的西瓜般喷溅在周围士兵惊恐的脸上!那具无头的尸体甚至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僵立了一瞬,才轰然栽倒!

几乎同时!另一名正举着铁骨朵、试图砸开一处坍塌缺口的重甲巴牙喇,沉重的三层铁甲护住了胸腹,却无法护住他暴露在面甲缝隙外的眼睛!噗!一道细微的血线在他眉心炸开!他浑身猛地一震,手中沉重的铁骨朵脱手砸落,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跪倒,随即扑倒在泥泞中,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更远处,一名躲在楯车残骸后、正指挥弓箭手压制城头的牛录额真(三百人长官),只觉得左肩胛骨处猛地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灼痛和撕裂感!低头一看,肩甲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破洞,鲜血正汩汩涌出!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中的令旗颓然掉落!

精准!致命!高效!

这突如其来的、超越认知的恐怖打击,瞬间让城下的后金军陷入了更大的恐慌!那些平日里悍不畏死的白甲兵,此刻也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是什么火器?!看不到明显的火绳引燃,却能发出如此沉闷恐怖的巨响!威力如此骇人!连重甲都无法完全抵挡!

“妖法!明狗有妖法!”

“神兵!是神兵!”

混乱的惊呼和后金的咒骂在爆炸的硝烟和燧发枪的轰鸣中响起。原本因万人敌爆炸而陷入混乱的攻势,在燧发枪精准而致命的点名狙杀下,彻底停滞!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后金士兵惊恐地寻找掩体,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溃退!

城头之上,短暂的沉寂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夹杂着疯狂和难以置信的欢呼!

“打中了!打中了!”

“神兵!格物院的神兵!”

“卢督师!神兵显威了!”

燧发枪手们看着城下倒下的重甲目标,感受着手中武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心中的恐惧被巨大的狂喜和复仇的快意取代!他们手忙脚乱地开始装填第二发弹药,动作虽然生涩,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

卢象升站在废墟之上,亲眼目睹了燧发枪这石破天惊的首轮齐射!那精准的狙杀,那对后金精锐心理造成的巨大冲击,让他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杆尚未发射的燧发枪,枪口直指城外那杆在晨风中猎猎招展的织金龙纛!那是皇太极的王旗!

“好!打得好!”卢象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眼中燃烧着足以焚天的烈焰!“让狗鞑子尝尝咱们大明神兵的厉害!装弹!再给老子打!瞄准了打!打他们的将旗!打他们的王旗!”

然而,就在城头士气如虹,燧发枪手们狂热装填之际——

后金大营中军,那座被层层护卫的巨大黄罗伞盖之下。

皇太极端坐于马扎之上,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细长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手中,紧握着一支来自遥远欧罗巴的单筒千里镜(望远镜)。冰冷的黄铜镜筒上,倒映着他因极度震惊而微微收缩的瞳孔。

镜中,清晰地呈现着蓟州城头那短暂却震撼的一幕:没有火绳的明火闪烁,只有沉闷如雷的巨响和喷吐的火焰!紧接着,他麾下最勇猛的拨什库,头颅如同熟透的瓜果般爆开!身披三重铁甲的白甲勇士,被轻易洞穿要害毙命!连指挥位置的牛录额真也瞬间负伤!明军的欢呼和那前所未见的武器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嘶…”皇太极倒吸一口冰冷的寒气,握着千里镜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那是什么?!绝不是他所知的任何明军火器!威力、射速、精准度,完全颠覆了认知!尤其是没有火绳!这…这难道就是巴特尔拼死带回情报中提到的“恐怖小铁管”?格物院…朱由检…竟真造出了此等神物?!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夹杂着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这位后金之主的心脏。明国若大规模装备此物…八旗铁骑引以为傲的冲锋,将变成冲向地狱的死亡之旅!

“大汗!”身边的谋臣范文程同样脸色煞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火器…诡异非常!威力奇大,且似…似无需火绳引燃!若任其施为,我军士气…”

皇太极猛地放下千里镜,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所有的震惊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寒刺骨的杀意和决断!他不能退!蓟州必须拿下!这恐怖的火器,必须在它真正壮大之前,彻底扼杀!

“传令!”皇太极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斩钉截铁,“楯车掩护!重甲死士!给朕不计代价!强攻!目标——城头持新式火铳者!杀一人,赏牛录!夺一铳,封甲喇章京(参领)!畏缩不前者,斩!后退一步者,斩!给朕踏平蓟州城头!”

“嗻!”传令兵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利。

呜——呜——呜——!

更加凄厉、更加急促的进攻号角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咚咚咚咚咚——!

战鼓的节奏陡然加快,变得狂暴而毫无章法,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疯狂心跳!

“杀啊——!”

“大汗有令!夺新铳者封甲喇章京!”

“杀光明狗——!”

在巨大的死亡威胁和前所未有的重赏刺激下,后金军阵中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嚎叫!那些被重赏刺激得双眼血红的巴牙喇白甲兵,如同注射了狂暴药剂的野兽,发出非人的嘶吼!他们不再顾忌伤亡,不再等待楯车掩护完全到位!身披三层重甲,手持巨斧重锤,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顶着城头稀疏的箭矢和零星的燧发枪射击,悍不畏死地朝着城头猛扑上来!他们目标明确——杀死那些手持“妖铳”的明军!夺下那恐怖的神兵!

更可怕的是,数辆体型更为庞大、覆盖着多层浸湿棉被和泥土的“洞屋车”,在无数死士的推动下,如同缓慢而坚定的攻城巨兽,朝着城墙被炸塌、被投石机反复轰击后形成的几处巨大缺口,碾压而来!显然是要以此为突破口,投入生力军!

“放箭!放箭!”

“滚木!砸!”

“拦住他们!拦住那些重甲鞑子!”

城头的欢呼瞬间被更加惨烈的厮杀声淹没!卢象升睚眦欲裂!他看到了那些红着眼睛、悍不畏死扑上来的白甲兵!看到了那些致命的“洞屋车”!

“燧发枪!快!瞄准那些重甲兵!快装弹!”卢象升嘶吼着,自己也猛地举起手中那杆燧发枪!他动作极快,用牙撕开火药包,倒药、塞弹、扳开击锤、卡入燧石!枪口对准一个正挥舞着狼牙棒、即将攀上垛口的白甲兵!

砰——!

沉闷的轰鸣!硝烟弥漫!那白甲兵胸口厚实的铁甲瞬间凹陷下去一个恐怖的坑洞!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直接从云梯上轰飞下去,砸倒一片同伴!

然而,更多的白甲兵如同附骨之蛆,踩着尸体涌上!城头守军与冲上来的后金重甲兵瞬间绞杀在一起!刀剑砍在厚重的铁甲上,迸射出刺眼的火星!惨叫声、怒吼声、骨骼碎裂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燧发枪手们被重点围攻,装填被打断,陷入贴身肉搏的绝境!

“保护火枪手!”卢象升长刀挥出,将一个扑向一名年轻燧发枪手的后金兵劈翻,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环顾四周,守军在重甲兵的冲击下节节后退,伤亡急剧增加!那几辆庞大的“洞屋车”距离城墙缺口已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并非来自城头或城下,而是来自后金大营的侧后方!紧接着,是如同炒豆般密集、却又明显不同于燧发枪沉闷轰鸣的爆响!三眼铳!鸟铳!还有隐约传来的、如同海潮般的喊杀声!

“援军!是援军!”城头一个眼尖的军官指着后金大营侧后方升腾起的火光和硝烟,嘶声狂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惊喜而变了调!

卢象升猛地扭头望去!只见后金大营的东北角,火光冲天!一支打着“尤”字大旗的骑兵,如同锋利的剃刀,狠狠切入了后金军阵的侧翼!为首一将,银甲白袍,手中长枪如龙,正是宣府总兵尤世威!他身后,是数千如狼似虎的宣府、大同援兵!虽然装备远不如燧发枪精良,但那突如其来的侧击,如同狠狠砸在后金这头巨兽腰眼上的一记重拳!

“好!尤世威!好样的!”卢象升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他猛地将手中打空的燧发枪狠狠插在地上,拔出那柄卷刃的长刀,刀锋直指城下因侧翼遇袭而出现混乱的后金军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弟兄们!援兵到了!尤总兵杀到了鞑子腚眼上了!”

“给老子杀——!”

“把狗鞑子赶下去——!”

这声咆哮,如同注入垂死战士体内的强心剂!原本在重甲兵冲击下摇摇欲坠的城头防线,瞬间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恐怖力量!所有残存的守军,无论重伤轻伤,全都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嚎叫,挥舞着手中残破的兵器,朝着攀上城头的后金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蓟州城头,血浪翻腾!黎明前的黑暗,被血与火彻底点燃!真正的决战,在尤世威援军带来的这一线生机下,进入了最惨烈、最混乱、也最不可预测的高潮!每一寸城墙,都成了绞肉机!而卢象升的目光,却穿过混乱的战场,死死盯住了后金中军那杆在晨风中微微摇晃的织金龙纛!皇太极…你还能稳坐钓鱼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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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浓稠的药味似乎沉淀了下来,与淡淡的血腥气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沉重。烛火静静燃烧,偶尔爆出一两点细碎的火星。

蟠龙御榻上,朱由检依旧沉睡。只是那层笼罩在脸上的死灰之气,在顶级药材的滋养和李青云的妙手下,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淡金色所取代。然而,这淡金之下,却是深不见底的虚弱。他的呼吸细弱悠长,仿佛随时会断绝,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暖阁内所有人的心。

李青云枯瘦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轻轻搭上朱由检手腕的寸关尺。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倾听这具残破躯体内微弱到近乎沉寂的生命潮汐。良久,他才缓缓收回手,对着守在一旁、眼窝深陷、如同枯槁般的王承恩,以及端坐榻边、凤眸中忧色深重的张嫣,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沙哑:

“脉象…沉细微涩,如游丝悬于绝壁。较之昨日,虽有根可循,却依旧虚极,浮而无力。心脉如缕,脾土衰微,肝气郁结之象未解…血竭霸道药力催发残阳,虽强行贯通淤塞,却也如涸泽而渔,耗损过甚。此刻…全赖参茸膏温养之力,吊住一口先天元气不散。”

他顿了顿,看向张嫣:“娘娘,陛下此番,实是油尽灯枯之兆。此番能吊住性命,已是侥天之幸,全赖那三百年血竭逆天改命之功。然…此等虎狼之药,终究是饮鸩止渴,强行为之。后续调养,务必慎之又慎!万不可再受惊扰!万不可再动肝火!万不可再耗心神!”

他指向旁边矮几上墨迹未干的药方:“此乃‘参苓白术散’合‘通窍活血汤’加减,以甘平之品补益脾肺,缓图后天之本;佐以化瘀通络、宁心安神之药,徐徐疏导体内残瘀,安抚暴乱神思。药性力求平和,如春雨润物,切忌峻补猛攻!每日针灸不可断,以助药力行散,固守心脉关元。”

张嫣默默听着,目光落在朱由检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她能感受到李青云话语中那份沉重的无力感。活命,只是开始。这条命,脆弱得如同琉璃,稍有不慎,便会再次碎裂。“本宫知道了。李太医,皇爷…何时能醒?”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李青云沉默片刻,缓缓道:“昏迷…亦是身体自保。强行唤醒,恐伤神损元。待体内药力行开,淤阻稍通,神志自会缓缓复苏。少则三五日,多则…旬月亦有可能。全看陛下自身造化…和天意了。”

“旬月…”张嫣的心猛地一沉。蓟州战报、晋商案余波、朝堂暗流…哪一样能等旬月?可看着榻上那微弱起伏的胸膛,所有的焦虑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转向王承恩,声音恢复了皇后的威仪,却透着疲惫:“王承恩,李太医的话,听清了?”

王承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奴婢…奴婢听清了!万死不敢有丝毫懈怠!定…定护得皇爷周全!”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刻骨的恐惧和近乎偏执的忠诚,“药…奴婢这就亲自去煎!寸步不离地守着!”

张嫣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雨似乎停了,但紫禁城的上空,依旧阴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西郊那声惊动圣驾的轰鸣…蓟州血火连天的战报…还有朝堂之上,杨嗣昌那把尚方剑掀起的腥风血雨…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她单薄的肩头。而唯一的指望,却躺在这里,生死未卜。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思绪压下。此刻,她必须成为这乾清宫的定海神针。

“传本宫懿旨,”张嫣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内响起,清晰而稳定,“命司礼监秉笔太监,代陛下批红。非十万火急军国重事,内阁票拟,一律留中!待陛下苏醒再行定夺。敢有借机生事、扰乱朝纲者,严惩不贷!”

“命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加派人手,严密护卫乾清宫及西苑格物院!昨夜之事,绝不可再发生!彻查宫内,凡有可疑者,即刻锁拿!”

“命兵部职方司,蓟州、宣大、山西各处军情塘报,每日摘要,密封送至本宫处!不得延误!”

一条条指令从她口中清晰吐出,冷静而周密,试图在这权力中枢因皇帝昏迷而出现的短暂真空里,维系住最基本的运转和秩序。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表面下,是何等惊涛骇浪。她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为这风雨飘摇的大明,为这榻上命悬一线的年轻帝王,守住这方寸之地,争得一线喘息之机。

她缓缓坐回榻边的锦墩,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朱由检那只冰冷的手。掌心传来的微弱脉搏,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跳动着。她闭上眼,将所有的忧虑、恐惧、重压,都深深埋入心底。

皇爷…你一定要…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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