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书:归唐 第29章 暗流涌动

作者:白墨当空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14 10:07:11
最新网址:www.biquw.cc

沙州官署的寅时,比别处来得更沉些。檐角铁马被夜风吹得叮当响,像谁在叩问这河西大地的往昔。张议潮立于案前,烛火在《西域舆图》上投下斑驳影子,舆图边角那处被吐蕃兵锋撕裂的缺口。案上堆着的吐蕃文书,藏文如扭曲的藤蔓,缠住了河西的日光。

“大帅,这些吐蕃文书……”文书官孙砚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的沙哑。他右掩着手,手指头少了两根的,是去年为护《唐律疏议》残卷,被吐蕃残兵砍断的。

张议潮指尖抚过舆图上的裂痕,墨色深褐,像干涸的血:“吐蕃以文书乱我政令,如今河西初定,当以汉文创制,复我大唐规矩。”他抽出腰间横刀,刀鞘上的唐草纹在烛火里游动,“明日卯时,召集诸将,议文书改制。”

卯时三刻,官署前庭的青石砖上,归义军将校的身影被晨雾扯得修长。张议潮身着圆领袍,佩鱼符,案上摆着敦煌写本《沙州都督府图经》残卷,墨字如星,缀在河西的山河间。

“自吐蕃占河西,以藏文易汉文,政令如乱麻,百姓如坠雾。”张议潮的声音撞在官署的朱漆柱上,溅起回音,“今归义军欲复河西,先复文脉——文书当以汉字为尊,参照敦煌写本,军政事务,一以贯之!”

他提笔蘸墨,在新制文书范本上写下“归义军节度使令”,狼毫走笔如龙,墨汁透过麻纸,在舆图边缘洇出痕迹,像给河西的筋骨注入新血。李尚良站在将校中,左肩箭伤的绷带渗着血,他望着范本上的汉字,想起玉门关外,粟特商队蜀锦上的牡丹纹——那也是照着莫高窟壁画描的,这东西,原是藏在这些细微处,扯不断的。

“大帅,吐蕃降卒通译……”斥候营的小七攥着吐蕃密信,藏文文法错得离谱,像孩童在沙地上乱画。张议潮却眯起眼,指尖抚过错处,墨字在他指腹上发烫:“有一个通译是吐蕃赞普的细作,故意错写藏文,欲传递假讯。”他想起上月伊吾商队遇袭,吐蕃残兵刀鞘上的饕餮纹——那是赞普亲卫才有的标记,“传令,放出‘归义军粮草不济,欲弃沙州东归’的假讯,引吐蕃军入套。”

暮色漫过沙州城时,吐蕃大营的篝火正旺。一个驼背通译把假讯塞进箭镞,弓弦一响,箭镞没入沙州方向的夜色。他嘴角勾着笑,觉着张议潮定看不懂这错漏百出的藏文,却不知,自己的“聪明”,早在张议潮盯着敦煌写本《藏文文法》时,就成了局中的棋。

第三日寅时,沙州北三十里的戈壁滩,归义军伏兵如戈壁石般沉默。吐蕃前锋的马蹄踏碎晨露,闯进张议潮设下的陷阱。火油坛爆开的瞬间,烈焰映红天际,李尚良的横刀劈向吐蕃兵,血溅在新制的汉文令旗上,旗角的“唐”字被染得愈发鲜亮。

“吐蕃的弯刀砍得断驼铃,砍断我大唐的筋骨,还不配!”张议潮立于高岗,圆领袍被夜风扯得猎猎响,鱼符在腰间轻晃,像在应和这河西的铮鸣。

而沙州城内,河西贵族鲍勃季的宅邸里,吐蕃使者的哈达扔在青砖地上,沾着尘土。鲍勃季身着藏式织锦长袍,却用汉文在供桌上写道:“祖宗在上,勃季惧吐蕃威,暂从之,心向唐。”墨迹未干,窗外已传来归义军的马蹄声——张议潮的密探,早盯上这些在河西里“改弦易辙”的暗流。

卯时三刻,张议潮踏入鲍府,看着供桌上的汉文血书,指尖抚过织锦长袍上的藏式纹样,像抚过河西被揉皱的文脉:“你可知,这身袍子穿久了,会忘了自己姓唐?”他抽出狼毫笔,在血书旁添道:“文脉如河,遇石则绕,遇滩则漫,终向东流。”

赵元德扑通跪地,织锦长袍扫过血书,汉文与藏纹纠缠。

而鲍府外,风仍缠着戈壁的沙砾,河西的暗流片片不止。远在肃州城的青灰墙砖下,吕茂的靴尖碾过刚冒头的草芽,像踩碎了河西大地好不容易透出的生机。他身着蜀锦裁的圆领袍,却在领口暗绣吐蕃的饕餮纹,袍角扫过街边乞儿的破碗,溅起的尘土里,藏着不为人知的交易。

“吕公,吐蕃赞普的许诺,当真作数?”乔任凼从甘州贩来的茶叶箱后转出,金丝楠木的算盘被他攥出潮意。这人原是沙州小吏,吐蕃占河西时,靠给赞普私运唐锦发迹,如今虽穿回鹘织的细绫袍,袖口却还留着当年搬货时磨出的补丁。

吕茂瞥一眼街角卖胡饼的老汉——那是归义军的暗桩,却装作未见,压低声音:“赞普说了,只要引吐蕃兵进肃州粮道,待河西易主,你我便是新贵。这肃州的粮,往后想运去哪,还不是咱们说了算?”他袍袖一甩,露出内侧绣的吐蕃文“效忠”,“荀广那傻子,只知守着粮道,他哥荀杰是个酒鬼,咱们……”

话音未落,街角酒馆的布帘掀开,荀杰的身影晃出来。这人穿件洗得发白的缺胯袍,腰间酒葫芦撞得叮当响,酒糟鼻通红,脚步踉跄得像被风扯着的破旗。乔任凼眼神骤紧,吕茂却笑了,抬手往墙上掷出枚铜钱,铮地嵌入砖缝,惊得酒馆里的归义军斥候猛地抽刀——却见荀杰踅进暗巷,醉得连靴子都踢飞了。

“这酒鬼,不足为惧。”吕茂拍了拍乔任凼发颤的肩,“今夜戌时,带吐蕃密使去粮道北闸,荀杰守夜时,灌他两壶‘烧刀子’,粮道闸口,自然能开。”他望着暗巷尽头的星子,嘴角勾起笑,“来的可不是吐蕃的马蹄,是咱们滚滚而来的财,哈哈……”

戌时的肃州粮道,月光像泼了层霜。荀杰抱着酒葫芦,靠在闸口的土墙上,酒气熏得墙上的唐律告示都发皱。他眯着眼数天上的星,数着数着,听见靴底碾沙的轻响,一睁眼,乔任凼和几个吐蕃人站在月光里,吐蕃人的毡袍泛着冷光,腰间马刀的狼头纹在月下狰狞。

“荀、荀爷,喝两口?”乔任凼递过酒壶,壶嘴还滴着酒。荀杰认得这是甘州最烈的“烧刀子”,一把夺过,仰头灌了半壶,酒液顺着缺胯袍的领口往下淌,烫得他打了个激灵:“你、你们……想干啥?”

吐蕃密使“论”(吐蕃官职)往前一步,毡靴踩碎墙边的草芽:“只要荀爷开了粮道闸,赞普许你酒泉的酒窖,任你喝!”他解下腰间银壶,抛给荀杰,“这是逻些(拉萨)的青稞酒,比你们的烧刀子烈!”

荀杰醉眼蒙眬,望着银壶上的藏文,想起弟弟荀广总说“粮道是一城的重地,守不住粮道,城也就断了”,可这青稞酒的香气,比弟弟的劝诫诱人得多。他晃了晃酒葫芦,酒气喷在这谄媚人的脸上:“开、开闸?行!但、但得让我再喝两口……”

乔任凼忙不迭又递过酒壶,荀杰仰脖灌酒时,吕茂从暗影里转出,袍角的饕餮纹在月光下一闪:“荀爷醉了,闸口的钥匙,该交给明白人。”他指尖夹着枚铜钱,在荀杰眼前晃,“这是长安的开元通宝,荀爷拿着,去沙州东市,能买十壶烧刀子!”

荀杰的手刚要接铜钱,忽听得远处传来驼铃——是归义军的运粮队!他一个激灵,酒意醒了三分,瞪着吕茂:“你、你们是吐蕃细作!我、我要去告诉广弟……”话没说完,乔任凼的算盘劈头砸来,一下接着一下,算珠溅在唐律告示上,“哗啦”声里,荀杰栽倒在地,血从额角沁出,洇湿了缺胯袍。

吕茂弯腰捡起钥匙,吐蕃密使已推开闸口木门,门外的戈壁滩上,吐蕃骑兵的剪影像黑色的狼。“记住,粮道里的唐军口粮,一粒都不许留。”吕茂的蜀锦袍拂过荀杰的脸,“断了归义军的粮,看他们拿什么守河西!”

闸口一开,吐蕃骑兵的马蹄声便碾进了粮道。粮囤里的唐军口粮,被火把映得金黄,像河西百姓的血汗。吐蕃“论”挥刀砍向粮囤,麻袋裂开,麦麸像雪片般扬起,落在他的毡袍上:“烧了这些粮,让归义军知道,吐蕃赞普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火焰窜起时,沙州官署的张议潮刚从鲍府回来,正对着桌案。“阿耶,不好了!”张淮鼎脚步匆忙的撞了进来。“有斥候来报肃州粮道冒了狼烟,不知怎么被烧了!”张议潮猛地站起,鱼符撞在案上,案头的《唐律疏议》被带得翻页,“户婚律”“厩库律”的条目在烛光里乱晃:“快传讯!肃州粮道遇袭!”

斥候营的小七刚要出门,苏锦娘撞进来,绯色劲装沾着黑河的水:“大帅,甘州商队的乔任凼,常与吐蕃密使来往!”她掏出枚铜钱,正是吕茂用来收买荀杰的开元通宝,“这钱在肃州粮道闸口捡到的,上面的牙印,是荀杰的!”

张议潮攥着铜钱,指节泛白。他想起上个月在沙州东市,孙砚白税簿里记的“肃州粮商吕茂,缴税不足”,当时只当是小吏贪腐,没承想,竟是条咬人的毒蛇。“淮鼎!带轻骑去肃州,务必护住粮道!”他抽出横刀,刀鞘磕在舆图上,“肃州城,不能毁在这些卖祖求荣的杂种手里!”

肃州粮道的火,烧红了半边天。张淮鼎的轻骑冲进闸口时,吐蕃骑兵正用驼峰撞粮囤,麦麸在火里飞成金雨。他的横刀劈向吐蕃“论”,刀风绞碎火焰。

吕茂和乔任凼躲在暗影里,看着李青的刀光,心里发慌。乔任凼抖着手摸出个钱袋,里面装满开元通宝,嗓音发颤:“吕公,咱、咱用钱求饶吧!听说归义军爱钱……”说着脚不由得就要往张淮鼎那边冲,想把钱袋抛过去换条活路。

吕茂却猛地按住他,从靴筒抽出把匕首,寒芒在火光里一闪:“求饶?你忘了赞普许的富贵!你觉得他们会放过细作吗!”他眼神发狠,“咱们杀出去,往吐蕃大营跑,只要见到赞普,这些钱,这些罪,都能洗干净!咱们依然可以飞黄腾达!”乔任凼被他拿刀逼着,腿肚子直打颤,却也知道他说得有理,此刻求饶未必有用,咬咬牙,跟着吕茂往粮道外的戈壁狂奔,钱袋子在他怀里叮当乱响,像催命的钟。

张淮鼎的横刀砍翻几个吐蕃兵,血溅在粮囤上,像给肃州的筋骨添了道疤。他望着远处逃窜的两道身影,知道定是那两个小人——吕茂和乔任凼,刚要追,却见粮道里唐军士兵正用身子扑火护粮,咬咬牙,又转身投入护粮的混战,唐式缺胯袍在火里翻飞,誓要把血焐热。

沙州到肃州的驿道上,张议潮的铁骑卷起沙尘。他的袍沾着沙砾,鱼符在腰间轻响,像在催问河西的文脉:“吕茂、乔任凼,你们卖的不光是粮道,是河西百姓的活路,是肃州百姓的存亡!”

肃州粮道的火渐熄时,吕茂和乔任凼终于逃出粮道范围。吕茂喘着粗气,匕首还攥在手里,乔任凼的细绫袍跑破了更多,补丁耷拉着。可没等他们缓口气,戈壁滩上的沙砾突然异动,张议潮的铁骑从沙堆后涌出,铁蹄踏碎月光,将二人团团围住。

吕茂还想挥匕首顽抗,乔任凼却“扑通”跪地,把钱袋往张议潮马前一扔,哭喊道:“将军饶命啊!是…是…是这个吕茂,是他和吐蕃私通逼我的,这些钱……全、全交出来!”吕茂见势不妙,举着匕首就想往张议潮刺去,却被铁骑队里飞出的横刀,生生绞断了手腕,惨叫着栽倒在地。

张议潮勒住马,望着跪地求饶的乔任凼和惨叫的吕茂,鱼符在腰间轻晃。他望着肃州粮道的残火,不知有多少哀嚎……“私通吐蕃,毁肃州粮道,陷河西于危难,罪不可恕,以儆效尤!”言罢,挥刀一扫,四周的沙染了血色,两道残尸倒了下去,风一吹,钱袋子还在叮咚地响……

霏雨下,肃州粮道的火进而熄灭,吐蕃的残兵不多,张淮鼎虽添了几处红,也算守住了粮道,可惜肃州粮还是被烧了七八,他派人索罗一下战场,在外围找到了荀杰的尸体。虽然此人无军纪,导致祸事,但毕竟是归义军的一份子,派人厚葬好,也算给荀广一个交代。

子时,更为繁忙,张议潮跨马而立,望着肃州粮草,眉头紧皱,粮草被大毁,这无疑是个重创,当务之急如何填补这些粮草,但属实他毫无头绪……“且为之奈何……”月光洒下,却感受不到任何宁静。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