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砂砾拍打着营帐,张议潮盯着案上赵元德遗留的吐蕃文密函,烛火将朱砂印照得忽明忽暗。指尖刚触到信纸边缘,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张议谭裹着满身寒气闯入,怀中《汉书》沾着夜露,书页间却夹着半张烧焦的布帛。
“九郎,这是在赵府老宅暗格里找到的。”张议谭展开布帛,残片上的回鹘文依稀可辨,“赵元德表面自缢保族,实则早与吐蕃暗通款曲。但这帛书的藏文笔迹……”他突然凑近烛光,骨瘦的手指指着墨痕,“与二十年前我在逻些城见过的密信如出一辙,写信人极可能是吐蕃王室近臣。”
话音未落,王峰撞开帐帘,断臂缠着的绷带渗出黑血:“张公!苏锦娘的商队在回鹘营地遇伏,她拼死抢回半幅吐蕃军旗,旗面绣着……”少年剧烈咳嗽,掌心摊开染血的锦缎,金线绣的吐蕃狮纹旁,竟用唐文绣着“河西节度使”字样。
张议潮的环首刀“铮”地出鞘,刀刃映出众人震惊的面容。他想起达玛逃走时,怀中那半幅文牒的朱砂印,此刻与赵元德密函、军旗残片上的印记在脑海中重叠。“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主意——借回鹘商队混淆视听,用河西节度使的名号,将归义军污蔑成叛军!”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赵凛浑身浴血滚入帐中,夜行衣下露出半截吐蕃腰牌:“将军,我在震地弩发射点抓到个细作,是……是赵元德的幼子赵吉!”他抛出带血的密信,信纸边角的缠枝纹与银鱼符如出一辙,“他招认,赵元德假意自尽,实则早已将河西布防图献给吐蕃。”
张议谭突然抓起案上《汉书》,书页间飘落半张泛黄的纸笺,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兄若见此,当知元德非本心。”字迹被水渍晕染,却仍能辨出是赵元德笔迹。“半月前,他托人给我送来此书,说‘河西棋局,黑白难辨’。”张议谭声音发颤,“如今看来,他是想以死明志,引我们追查幕后黑手。”
正说着,张淮深浑身带血冲进来,锁子甲上插着回鹘箭镞:“阿耶!阿叔!吐蕃与回鹘联军压境,带队的是……是达玛!他手持河西节度使印信,称我们私通外敌!”少年递上染血的木牌,刻着的官衔与军旗残片上的唐文分毫不差。
张议潮望向帐外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环首刀重重劈在案几上:“传令下去,让季钟老卒带陇右义士守住西门,王峰速造火油拒马。”他转头看向张议谭,“兄长,烦请你带文书官核对印信真伪,吐蕃敢用节度使名号,必有破绽。”
夜色如墨,归义军营地火把连成火线。张议潮望着远处达玛高举的假印信,突然想起赵元德自缢时,房梁上那行血书——“汉家骨,唐人魂”。原来这位河西贵族,早已用性命设下死局,只等归义军抽丝剥茧,撕开吐蕃的阴谋。
朔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如同细刃割肉。张议潮身披重甲立于阵前,环首刀的刀柄在掌心攥出了汗。对面,达玛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伪造的“河西节度使”印信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身后吐蕃与回鹘联军的旌旗遮天蔽日。
“归义军众听着!”达玛的声音裹着得意,“张议潮私通外敌,意图谋反,今奉赞普之命,持河西节度使印信前来平叛!尔等若弃暗投明,既往不咎!”联军阵中响起一阵鼓噪,归义军将士却不为所动,只是握紧了手中兵器。
正此时,张议谭策马而出,身后文书官抱着沉重的木箱。老书生的素色长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却难掩眼中的锐利。“达玛!你可知河西节度使印信,自有规制?”他示意文书官打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从长安档案馆拓印的节度使印信图录,“自太宗朝起,节度使印信边缘皆刻九叠篆,印纽为螭虎形,你手中印信……”张议谭突然冷笑,“印纽竟是吐蕃的狮子纹,分明是赝品!”
达玛脸色骤变,却仍强撑:“不过是汉人的诡辩!”他话音未落,苏锦娘率商队从侧翼杀出,骆驼背上驮着的,正是从回鹘营地缴获的印信铸造模具。“达玛,你伪造印信的证据在此!”苏锦娘的绯红披风染着血污,手中的软鞭甩出清脆声响,“赵元德临终设局,为的就是引你这条毒蛇出洞!你们吐蕃狗的归唐计,用错了!”
联军阵脚开始骚动,张议潮趁机高举真正的归义军虎符:“河西子弟!二十年来,我们忍辱负重,为的是重回大唐怀抱!吐蕃残暴,烧我典籍,杀我百姓,今日若再信奸人谎言……”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想起父亲张谦逸的遗言,想起王铁匠被鞭挞至死的惨状,“河西的土地下,埋着多少汉家儿郎的尸骨!”
归义军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达玛见势不妙,挥刀下令进攻,却见他身后的回鹘骑兵突然调转马头——为首的回鹘酋长扯下头巾,竟是季钟所扮!“张公!这些回鹘人早被吐蕃欺压多年,愿随归义军抗敌!”季钟的独眼闪着精光,手中的骨箭直指达玛。
混战一触即发,张议潮策马冲向达玛,环首刀与对方的铁链相撞,火星四溅。“河西不是你等的棋盘!”张议潮怒喝,刀光霍霍,逼得达玛连连后退。达玛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香囊,正是那日在瓜州衙署展示的“母亲遗物”,却在撕扯间露出藏在夹层的吐蕃密令——原来从一开始,所谓的“归唐”戏码,不过是为了瓦解归义军的阴谋。
“你根本不是绣娘之子!”张议潮刀锋一转,挑破达玛的藏袍,露出其身上狰狞的纹身——那是吐蕃王室特有的护佑咒文。达玛狞笑:“汉人终究是蠢!那女突瞿的儿子能被我杀算他的荣幸!赵元德的死,赵公子的‘叛变’,不过是为了让你们自乱阵脚!”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达玛咽喉。张议潮转头,见王峰站在高处的攻城塔上,断臂缠着绷带,手中的弩机还在微微震颤。“为我阿耶报仇!”少年嘶吼,眼中满是仇恨的火焰。
达玛坠马而亡,吐蕃联军顿时大乱。张议潮望着漫天血色残阳,知道这只是开始。暗处的敌人,远比想象中更加阴毒狡诈……
“回城,收兵!”张议潮收回环刀,抚了抚泛白的双鬓,横刀跨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