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王峰,沙州铁匠铺的后生。阿耶王勇被吐蕃监工活活鞭死那日,某攥着烧红的铁块,恨不得扑上去同那些狗贼拼命。可阿耶临死前咬住某的手,血沫子溅在某脸上,说“峰子,打铁,给张公打铁”。
大中二年深秋,沙州城的风裹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某站在铁匠铺残旧的门楣下,望着案上尚未完工的鲛皮刀,恍惚又看见阿耶的身影——他满是老茧的手攥着锤头,火星溅在唐草纹鲛鱼皮上,像极了沙州人眼里的光。
二十年前,阿耶跟着张公的阿耶张谦逸大人,偷偷按《唐六典》图谱打造兵器。那时某还小,趴在风箱边看,阿耶说“这刀,是沙州人的气,吐蕃贼再凶,也砍不断”。后来吐蕃禁了汉家典籍,阿耶把《唐六典》拆成页,藏在打铁的风箱里,每次打铁,就摸出一页看,看完再烧了,免得被吐蕃兵搜去。
阿耶咽气前三天,吐蕃监工来催铁器,说要给东边平乱的军队造弩机。阿耶咬着牙,把监工要的铁器掺了脆铁,监工走后,他才从炕洞里掏出半幅《唐六典》残页,让某找张公。那夜,某揣着残页,摸到张宅后门,门开的瞬间,张公眼里的光,和阿耶看打铁图谱时一模一样。
这些天,某带着铁匠铺的兄弟,没日没夜地打铁。按《唐六典》规制,刀柄要缠唐草纹鲛鱼皮,这鱼皮是苏锦娘苏娘子从回鹘商队换来的,摸着糙,却带着股子韧性。每锤一下,某都想着阿耶被鞭打的模样,想着沙州城里,那些把唐装藏在灶膛、把汉话咽进肚里的百姓。
昨夜夤夜,某领着兄弟把三十七柄长刀、五十二把短刃往张宅运。路过西街,老槐树影里,几个吐蕃兵醉醺醺地晃荡。某攥紧刀柄,手心全是汗,好在他们没留意,醉骂着往东城去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吐蕃换防的疲卒,张公算准了时机。
把刀藏进张宅地窖时,张公盯着鲛皮刀柄看了许久,指尖抚过唐草纹,说“这刀,淬着沙州人的恨”。某想起阿耶临终前,把烧红的铁块按在自己心口,烫出个“唐”字,血珠滴在铁块上,滋啦冒白烟。如今,这鲛皮刀上的唐草纹,可不就是沙州人的血写成的?
今夜戌时,某领着二十个兄弟,从西城暗渠入城。渠水冰凉,浸得裤脚全湿,可攥着鲛皮刀的手,烫得要冒出火来。暗渠出口对着吐蕃粮仓的马厩,东南角堆着草料,某让兄弟分作两队,一队烧草料,一队断粮道。
吐蕃兵换防的空档,果然松懈。某一众摸进马厩时,几个守军正凑在火盆边赌钱,我挥刀砍倒最靠近草料的那个,兄弟几个趁机点燃草料。火“腾”地烧起来,战马惊得乱踢,吐蕃兵的嘶喊声、救火的铜锣声,混着沙州城的夜风,成了最响的战鼓。
砍杀吐蕃兵时,鲛皮刀砍在甲胄上,震得虎口发麻,可某没敢停。阿耶说过“打铁要趁热,杀人要趁乱”,这乱局,是张公谋划二十载等来的,是沙州人等了二十年的——不能输,也输不起。
粮仓烧得差不多时,某望着冲天的火光,想起阿耶要是能看见,该多好。他总说“峰子,等张公举义那天,咱铁匠铺的刀,要砍得吐蕃贼跪地叫爷”。如今,刀砍了,火也烧了,沙州城的天,该变变了。
从西城回来,某又摸到铁匠铺。案上的鲛皮刀还剩最后几把,某攥着锤头,一下一下打着,火星溅在唐草纹上,像阿耶还在时那样。风箱“呼哧”响着,恍惚间,某听见阿爹在耳边说“峰子,刀成了,沙州成了”。
天快亮时,某把最后几把鲛皮刀包好,往张宅去。路过东街,瞧见苏锦娘苏娘子的商队整装待发,货箱里藏着的,该是张公说的“密信”吧。沙州的夜要过去了,河西的天,要亮了——阿耶,你在地下看着,你儿子和你打的刀,要护着沙州,护着河西,回到大唐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