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伯府，前厅。
周奎正在瘫坐在他那张昂贵的紫檀木太师椅里，面如金纸。
肥胖的身体微微发颤，冷汗浸湿了里衣。
刚刚太子临走前，那番“梦魇”的描述，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回荡。
“烙铁加身…妻离子散…死无全尸…”
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他贪生怕死又视财如命的心坎里。
“怎么办…怎么办…”周奎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
如今李自成已破居庸关，不日将抵达紫禁城的事，城中百姓早已人尽皆知。
这些日子，自己也闭门不出，怕的就是自己那皇帝女婿跟自己张口借钱。
可此时，太子来到府内，跟自己说这些话，难不成真的是‘天启’？
若是真按照太子所言，这一切发生的话，自己花钱在新朝买官的打算岂不是泡了汤？
闯军真的会命人拷打自己，掏光自己的银子，掳走自己的小妾？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管家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伯…伯爷！不好了！外面…外面传疯了！”
“慌什么！天塌了不成？！”周奎正烦躁，厉声呵斥。
管家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
“伯爷！外面都在传…传您要留着万贯家财…等…等李自成进城…买…买个新朝的大官做！
说您…您早就暗中投靠了李闯，是…是卖国贼！
等着拿着手里的金银财宝…去…去换泼天的富贵呢！”
“放屁！！”周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浑身肥肉都在哆嗦，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紫，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谁？！谁他妈在造谣？！老子…老子是国丈！是大明的忠臣！！”
“伯爷，大街小巷都在传啊！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管家哭丧着脸说道。
“这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您府上藏着金山银海，就等着新主上门献宝…
还说…还说您为了讨好新主，连亲外孙太子殿下都…都…”
“都什么？！”周奎目眦欲裂。
“都…都打算卖了…献给李自成…”管家声音细若蚊呐。
轰——！
周奎只觉得一眼前发黑，踉跄几步，要不是管家眼疾手快扶住，差点一头栽倒。
这流言太毒了！太子刚来府上，刚拆了他的门。
紧接着就传出他周奎要卖国、卖主、甚至卖亲外孙求荣的恶毒谣言！
这分明是要把他周奎架在火上烤，要彻底绝了他的后路！
一旦这些流言坐实，别说闯贼破城后会不会放过他。
光是那些被流言煽动的京城百姓，就能把他这嘉定伯府给生吞活剥了！
他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国丈”清名，眼看就要变成遗臭万年的耻辱柱！
更要命的是，“金山银海”这四个字，无异于在即将破城的时候，给他周家满门挂上了一盏最亮的催命灯！
一旦这些话，传进了那些反贼耳朵里，等城坡之时，第一时间周府上下就会被洗劫一空。
想到这里，周奎只觉得天塌了，太子刚刚的‘天启’，恐怕要成真了...
“完了…全完了…”周奎哆哆嗦嗦的反复呢喃着，冷汗止不住的顺着额头流淌。
他仿佛看到闯贼狞笑着冲进府邸，看到烙铁烫在自己白嫩的皮肉上发出滋滋的焦糊声，看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妾儿女在哭嚎中被拖走……
太子梦中的地狱，此刻正浮现在他的眼前。
“查！给老子去查！扒皮抽筋！”周奎突然坐起，猛地说道。
管家吓得连连后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伯…伯爷！查…查不得啊！那流言…像瘟疫一样…半个时辰不到，满城都在说！
连…连您藏银子的地窖在哪儿…都编得有模有样！
这…这分明是有人…要绝了您的后路啊！”
“绝我后路…绝我后路…这件事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我就完了，周家就完了…”
周奎颓然跌坐，空洞的眼神扫过奢华冰冷的厅堂，最终停在听雨轩的方向。
对了！找太子！太子一定有办法！
“去…去听雨轩…”周奎的声音沙哑，“就说…有要事…求见太子殿下…”
……
此刻听雨轩内，朱厉依靠在床榻上，静静的等待着周奎崩溃的时刻。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低声道：
“殿下，鱼…已至沸水边缘，城中谣言四起，嘉定伯方寸大乱，此刻正向着听雨轩赶来。”
朱厉闻言，缓缓躺下身，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只见床榻上的朱厉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掌疯狂拍打床榻，发出‘咚咚’的响声。
“血…好多血…外公！快跑！跑啊！”
朱厉嘶吼一声，声音充满了的恐惧，瞬间在寂静的小楼内回荡，格外瘆人！
王承恩立刻会意，脸上瞬间堆满惊惶，扑到榻边，声音带着哭腔：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可是魇症又犯了？！快醒醒！快醒醒啊殿下！”
朱厉眼神空洞，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似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拼命推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
“火…好大的火！嘉定伯府…烧起来了！…闯贼…闯贼冲进来了！
外公！外公被按在…按在银箱上！烙铁！烧红的烙铁！滋滋…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摔回榻上，仿佛真被那无形的烙铁烫穿了皮肉！
“他们在问…银子…库银在哪！外公不说…不说啊！“
“他们在问…银子…库银在哪！…外公不说…不说啊！烙铁…又烫下去了！
皮肉…焦了…啊！外公的骨头…骨头…露出来了！
啊啊啊！…别烫了！别烫了！我说！我说！银子…银子在…后花园假山石下的秘窖里”
可随后，朱厉的声音突然弱下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痛苦的抽泣：
“完了…完了…李国桢…你来晚了…
太晚了…外公…外公的头…被…被砍下来了…挂在…挂在烧焦的大门上…
眼睛…还睁着…看着…看着他的银子…被…被抢光了…”
周奎闻言，如遭雷击，僵立在门口，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听到了什么？太子在梦魇中，清晰地报出了他埋在后花园假山石下秘窖的位置！
那位置除了他自己和绝对心腹，绝对无人知晓！
可他哪里想到，朱厉早就在刚刚休息的时候，就已经派李若琏寻找可能藏匿银两的位置，不过是随口报了一个而已。
一瞬间，周奎只觉得天都塌了，难不成太子‘天启’流言是真的？
紧接着，刚刚太子描述的梦魇场景，伴随着朱厉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如同画卷般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噗通！”周奎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肥胖的身躯像一滩烂泥般重重瘫倒在冰冷的石阶上。
恐惧，无边的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这不是预言，这是亲历！太子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他周奎注定的、惨绝人寰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