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伯府后巷,一个不起眼的腌臜角落。
管家周顺佝偻着身子,如同受惊的老鼠,鬼鬼祟祟地摸到一块半埋在泥泞里的青石凳旁。
他贼眉鼠眼地扫视四周,确认巷子里空无一人后,迅速搬开沉重的石凳,露出下方一个被踩踏得极其隐蔽的浅坑。
没有丝毫犹豫,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厚油纸仔细包裹、方方正正的小信件。
飞快地塞进坑里,又将石凳原样挪回,仔细抹平边缘的泥印。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弓着腰迅速溜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岔道,消失不见。
巷子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半晌后,李若琏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石凳旁。
看着地上石凳被反复挪动的痕迹,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传递信息。
“这些勋贵,果然私下勾结。”李若琏暗骂一句,飞快将信件取出。
取出包裹后,三两下剥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粗糙桑皮纸信笺。
他迅速展开,飞速扫过信上的内容,不由得眉头紧锁——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出于鹰犬的职业素养,李若琏依旧原封不动记录下其中的内容。
做完这一切后,李若琏动作麻利地将信笺按原样折好,塞回油纸包,仔细放回坑内。
再将石凳一丝不差地复位,悄无声息地退至巷口对面一处废弃阁楼的破窗阴影后。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挑着杂货担子的货郎身影,晃晃悠悠地拐进了后巷。
他口中哼着俚俗小调,脚步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迟缓。
行至石凳附近,他看似随意地放下担子,捶着腰,眼睛却如钩子般飞快地扫视四周。
确认无人尾随窥探,他猛地俯身,双臂肌肉贲张,熟练地挪开石凳,探手入坑,精准地摸出那油纸包。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迅疾地将油纸包塞进货担底层一个隐蔽的夹层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挑起担子,哼着来时的调子,不紧不慢地向巷子深处走去。
李若琏不动声色的跟上,在跟着货郎七拐八拐的穿了无数个巷子后,停在了一座高门大户不起眼的后角门前。
货郎再次警惕地环顾左右。
见四下寂静无人,他迅速将货担放在紧闭的角门旁,仿佛只是歇脚般随意。
随即,他不再看那担子一眼。
压低斗笠,脚步陡然加快,身影迅速消失在另一条幽暗的巷道尽头。
……
听雨轩内,烛火摇曳。
朱厉正对着桌上粗糙的北京城防图查看。
身旁站着的,是刚刚给吴三桂送完手谕的王承恩。
这一主一仆,此时正对着桌上的城防图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窗户发出极其轻微的“嗒”一声。
李若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般滑入室内。
“李同知?”朱厉猛地抬头,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眉头微蹙,“你...不是被父皇调去守西直门了么?怎会在此?”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毕竟李若琏因他而被贬去守城,心中确有几分愧意。
李若琏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开口答道:
“回禀殿下!骆指挥使忧心殿下安危。
特命末将,自昨日起,暗中布控此府内外,监控一切异动,确保殿下无虞!”
他言简意赅,直接点明是骆养性绕过崇祯的明面安排,私下调动了朱厉的‘心腹’前来护卫。
“骆养性?”朱厉眼中的惊讶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深沉的玩味。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弧度,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轻轻敲击了一下。
“呵...这糙汉...倒也有几分玲珑心思了?知道给孤身边放个人了?
也罢,他这份忠心,孤暂且记下。”
随即他看向李若琏,开口问道:“说吧,你这悄无声息的摸进来,可是有事?”
闻言,李若琏也拖沓,飞速说道:
“回陛下!今早骆指挥出门时,发现嘉定伯府有异,特命属下监控,发现管家周顺半刻钟前于后巷隐秘处传递密信!
手法老练,地点隐蔽,显非首次!
微臣截获密信后,将信中内记下,原样放回。现信已由魏府暗探取走!”
“哦?信中说了什么?”朱厉目光依旧盯着城防图,压根没看向他,随意问道。
李若琏见太子这无所谓的模样,心中虽有些好奇,可还是将信中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叙述了出来。
他话音刚落——
朱历悬在半空的手僵在原地,震惊的看向李若琏。
“哈!哈哈哈哈!”
一声短促、响亮、充满嘲讽的狂笑在听雨轩内响起!
朱厉从椅子上站起,身体后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妙!妙啊!孤的好外公!真是妙计安天下啊!哈哈哈!”朱厉大笑着,看向呆在那里的二人,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孤这个外公,真的是为了活命什么都敢编!
甚至连城门守不住的‘天启’都敢说!着实有趣,着实有趣……哈哈哈!”
“殿下…这…”王承恩有些迟疑。
他不明白朱厉为何做此反应,也对嘉定伯的这番‘风言风语’充满疑惑。
朱厉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对着二人解释道:“有趣!太有趣了!
孤跟你们讲,外公这通狗屁不通的鬼话,说给别人,别人或许不信。
但歪打正着,这些话恰恰就是魏藻德他们此刻最想听到的‘捷报’!
他们需要这剂强心针,来麻痹自己,来坚定他们卖主求荣的决心!
孤那点‘天启’让他们如芒在背,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好了,外公告诉他们,孤快死了。
父皇不信孤了,连老天爷都说这城守不住了!他们还不赶紧动手,更待何时?!
不过,倒是有一点需要注意,魏藻德收到这个消息后,怕不是要提前动手,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原本站在原地王承恩,对于朱厉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
可当他听见这番解释后,浑浊的眼底出现一丝精光,心中暗道:
‘殿下说的对啊,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嘉定伯的一番话,更是让魏藻德那些人下定了决心。
快死的太子,猜忌的陛下,还有那‘守不住’的天启语言!
还有什么消息对他们来说比这个更好呢‘
想到这里,王承恩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附和道:“殿下英明…嘉定伯这一手…倒是…‘歪打正着’。”
李若琏跪在地上,眼中露出了深深的寒意。
太子殿下对人心的揣摩,对局势的利用,已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周奎这看似自保的昏招,竟被殿下瞬间点破,并预判了其将引发的连锁反应
——魏党,恐怕要动手了!
“那…殿下,嘉定伯府的事?”李若琏试探问道,“可还要继续监控?”
“当然了!”朱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光要监控外公和他们的往来,孤还要让我外公的‘密报’成真!”
“届时,不光是让魏藻德相信外公的话,也能给我那好外公一个惊喜!让所有人都对我放下防备!”
随即,朱厉又转头看向王承恩,吩咐道:
“老王,一会你就去前庭,告诉我外公,说孤梦魇又起,几近昏厥。
届时我外公定会向你打探,孤是否再次天启。
你就告诉他,孤说‘守不住’了…然后就找人把这些消息散播出去…
重要的是,让魏藻德相信,我外公这个消息是真的。
既然我外公帮我放了这把火,我这个做外孙的,若是不让火烧的再旺些,倒是对不起他了…
至于其他事情吗…通知骆养性!
一切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