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伯府前庭,国丈周奎正躲在柱子后,悄悄盯着骆养性离开的背影。
与此同时,骆养性在跨过嘉定伯府空荡荡的门廊后,眼神微眯,他似乎早就发现了躲在柱子后的周奎。
毕竟国丈爷这拙劣的隐藏技巧,在这位鹰犬头子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国丈周奎的小动作虽是有些可疑,但碍于周奎国丈的身份,骆养性也不好盘问。
旋即,在路过街角的面摊时,骆养性扫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黑衣身影。
此人正是——李若琏。
自打上次李若琏替太子京营送饷之后,便被陛下点名道姓的派到别处去值守。
但在骆养性与朱厉密谈后,便不动声色的将这位锦衣卫同知调了回来。
想着在殿下面前,自己也做一点‘溜须拍马’的事。
骆养性看见李若琏后,随意扫了一眼,不着痕迹的坐在其身后的方桌上,朗声道:
“小二,来碗面!”
“好嘞,客官!您稍等!”
不多时,店小二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放在骆养性面前。
骆养性也没言语,三下五除二就将面前这碗面吃完,随即便掏出块碎银子拍在桌上。
起身时,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嘉定伯府有变——”
转而又高声说道:
“小二,算账!”
……
嘉定伯府内,见骆养性离开,国丈周奎长舒一口气。
身旁的管家周顺,躲在另一侧的柱子后,低声说道:
“伯爷,阁老那边又送信儿过来了…”
周奎闻言,身子吓得一颤,肥嘟嘟的脸凝成了麻花状,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庭院里除了风声,再无旁人。
他这才对周顺使了个凌厉的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如同做贼般,迅速闪进旁边一间堆放杂物的暖阁。
待二人进入暖阁后,周顺趴在门前向四周望了望,不动声色的关上了房门。
“说!”周奎坐在椅子上,紧张问道,“那老匹夫……又想干什么!不是已经把太子的起居动向告诉他了吗!”
周顺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很低:“阁老说,要您侧面打探一下太子和骆养性那边的谈话,顺便监视一下骆养性的动向……”
“我去他娘的!”周奎低吼一声,又猛地捂住嘴,惊恐地听着门外动静,确认无人才继续骂道。
“他这是想要我脑袋!殿下……殿下那‘天启’的本事你忘了?!他还让我去打探!他魏藻德怎么不去!!”
周顺脸上也满是惧色,开口劝道:“伯爷说的是。可…可阁老那边,咱们也得罪不起啊。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若伯爷此时不表明心迹,日后新朝…怕是没有周家立足之地…”
周奎闻言沉默不语,整个人瘫软在在一张蒙尘的太师椅上,脸上的肥肉不住抖动。
一边是太子那血淋淋、精准得可怕的“天启”,一边是魏藻德代表的、即将破城的“大势”。
他感觉自己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那你说…那你说怎么办?”他指着周顺的鼻子,没好气说道,“两边都不能得罪死啊!得想个法子…”
周顺小眼珠转了转,低声道:“伯爷,其实什么大事,无非是……递个消息,表个姿态。
至于这消息……真假还不是您说的算,如今阁老被困在府里,想必他自己也没法去求证,所以说…”
周奎肥厚的眼皮猛地一跳。
对啊!魏藻德这老匹夫如今也是自身难保,被骆养性的鹰犬盯得死死的。
他周奎现在就是魏藻德伸不进嘉定伯府的唯一“眼睛”!
而这“眼睛”看到什么,不全凭他周奎一张嘴?
“好!好得很!”周奎脸上的肥肉因一个扭曲的笑容而抖动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种既恐惧又带着点恶毒报复的快感,
“他想知道太子和骆养性密谈什么?想监视骆养性动向?老子...老子就给他编个大的!”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脑子飞快转动,努力回忆着刚才在柱子后面偷瞄到的零星片段:
骆养性进入听雨轩时脸色凝重,出来时脚步似乎快了些,但眼神...似乎并无太大变化?还有太子,好像一直在睡觉?
“有了!”周奎一拍大腿,压着嗓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顺脸上。
“你就这么写:太子今日魇症又犯,凶险异常,口吐白沫,几近昏厥!
骆养性那厮进去,是奉了陛下的密旨,名为探视,实为...实为监视软禁!
陛下对太子的‘天启’之说,已然生疑,深恐太子借机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骆养性此来,就是看紧了太子,不许他再有任何动作!至于动向...就说骆养性离开后直接回宫了,想必是向陛下复命去了!”
周顺听得目瞪口呆:“伯爷...这...这能行吗?太子今日看着...”
他想起太子在庭院里踱步的沉静模样,哪有一丝魇症发作的迹象?
“你懂个屁!”周奎恶狠狠地打断他,,“越是这样说,才越像真的!
魏藻德那老狐狸多疑,你说太子好好的,他反而不信!
你就说太子病得快死了!陛下疑心深重!骆养性就是条看门狗!把水搅浑!越浑越好!”
说到这里,周奎似乎又想出了好点子,又兴奋补充道:
“对了,你再添一句...就说太子昏迷前,似乎还在呓语什么!‘城门守不住...天命所归...’
声音太小,听不真切!记住,一定要说‘听不真切’!模模糊糊,似是而非!让那老匹夫自己去琢磨!去猜!”
周顺咽了口唾沫,感觉后背发凉。伯爷这是要把魏阁老往死里坑啊!
太子若真在昏迷中预言“守不住”...这消息传到魏藻德耳朵里,会引发何等联想?
“快去!”周奎见周顺还在发愣,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催促道。
“就按老子说的,一字不差地传出去!用老办法!
周顺连滚爬爬地跑了。
周奎走后,暖阁里只剩下‘点子王’周奎一人。
他瘫坐回椅子里,仔细琢磨着刚刚自己传递给魏藻德的情报,脸上流露出一丝兴奋之色。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通胡编乱造会带来什么后果,自己像在这混乱的北京城里,扔出了一把淬毒的飞刀。
而这刀锋指向哪边,会不会伤到自己,全凭老天爷的意思。
他望着暖阁窗棂缝隙透进的一线惨淡天光,整个人瘫在那里,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乱了...都乱吧...乱了...老子才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