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洪几乎是飘着回到自己的相府。
一路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陛下那“和蔼可亲”的笑容、那用力拍打他肩膀的手掌、还有那句斩钉截铁的“朕相信你!”。
“相信…我?”燕洪坐在太师椅上,捧着一杯热茶,手还在微微发抖,眼神空洞。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如同从地狱门口被硬生生拽回了人间,还塞了一颗甜得发腻的蜜糖。
“相爷!相爷您没事吧?”“宫里到底怎么样了?”
“陛下没为难您吧?”
伊争等一众心腹幕僚早已等得心急如焚,见燕洪回来,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燕洪回过神来,看着众人焦急担忧的脸,长长地、极其复杂地叹了口气,将宫中所见所闻,尤其是陛下那番力保他的惊世之举,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陛下亲自扶老夫起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斥责那些弹劾之言是无凭无据的污蔑,是离间君臣的奸计……
还说,此事交予老夫,亲自彻查,还老夫一个清白……”燕洪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
书房内,一片死寂。
所有幕僚都石化了。
伊争那张素来倨傲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错愕和茫然。
他预想中相爷被下狱问罪、他们树倒猢狲散的场面没有出现,反而…反而得到了陛下前所未有的信任和重用?!这剧本…完全不对啊!
“相…相爷…陛下他…他这是何意?”一个幕僚结结巴巴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何意?”燕洪苦笑一声,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幻不定,
“老夫…也猜不透啊!若说是帝王心术,以退为进,稳住老夫…可陛下那眼神…那语气…不似作伪啊!他甚至将查案之权交给了老夫自己!”
这等于把自证清白的机会和权力都给了他燕洪!这操作,简直闻所未闻!
“难道…陛下之前逼您捐钱…真的是为国库空虚,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刻意针对?”
另一个幕僚试探着问。
“难道…陛下其实一直都很看重相爷,只是之前…表达方式有些…奇特?”
又有人小声嘀咕。
伊争紧锁着眉头,半晌才憋出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相爷,切不可掉以轻心!
陛下此举,要么是…真被您的‘忠心’感动了,要么就是…包藏着更大的祸心!将案子交给您,或许是…引蛇出洞?让您自己露出破绽?”
燕洪烦躁地摆摆手:“好了!都别瞎猜了!陛下金口玉言,将案子交给了老夫,那老夫就得查!不仅要查,还要查个水落石出!查得漂漂亮亮!
否则,如何对得起陛下这份…信任?”他咬重了信任二字,语气复杂至极。
不管陛下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案子,他都必须全力以赴,不仅是为了洗刷嫌疑,更是为了…抓住这根陛下亲手递过来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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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兵部尚书王佑安的府邸书房,气氛同样凝重。
王佑安、陈清源等几位清流核心和几位中立官员聚在一起,个个眉头紧锁。
“荒谬!简直是荒谬!”一位老臣气得胡子直翘,“燕洪嫌疑最大!陛下非但不疑,反而如此亲厚信任,甚至…甚至将彻查此案的大权都交给了他?!这…这岂不是让凶手查自己?滑天下之大稽!”
“是啊!王尚书!陛下此举…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另一位官员附和道,“燕洪老奸巨猾,陛下如此信任,万一他趁机销毁证据,嫁祸他人,岂不…”
王佑安沉着脸,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陈清源:“陈侍郎,你素来心思缜密,对此事…有何看法?”
陈清源捻着胡须,眼神深邃,缓缓道:“诸位大人,稍安勿躁。下官以为…陛下此举,非但不是昏聩,反而是一步…极其高明的棋!”
“高明?这还高明?”众人不解。
“正是!”陈清源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诸位请想,燕洪在朝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党羽众多。此刻遇刺案发,矛头直指燕洪,若陛下雷霆震怒,直接拿人问罪,会如何?”
众人一愣。
“必然引发朝局剧烈动荡!燕党人人自危,或拼死反扑,或狗急跳墙!京畿乃至地方,都可能生出大乱子!”陈清源沉声道,“此其一害也!”
“其二,燕洪若真是幕后黑手,陛下直接动手,他定会百般抵赖,甚至可能提前销毁关键证据,让案子陷入僵局,真正的元凶反而可能逍遥法外!”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钦佩:“而陛下如今这招‘以退为进’,正是化解此局的无上妙手!”
“其一,示之以恩,稳其心神:陛下当众力保燕洪,亲自扶起,委以重任,如同在燕党头上悬了一把信任之剑!燕洪此刻,非但不敢有异动,反而会感恩戴德,拼命查案以证清白!陛下这是用一个‘巴掌’后,又给了一个天大的‘甜枣’!让燕洪及其党羽,暂时安分下来,不敢轻举妄动!”
“其二,驱虎吞狼,坐收渔利陛下将案子交给燕洪查,实乃绝妙!若燕洪真是清白的,他为了自证,定会不遗余力,挖地三尺也要把真凶揪出来!
他掌握的资源和人脉,比刑部、大理寺加起来都管用!若燕洪真有猫腻…呵呵,陛下让他自己查自己,岂不是让他自己把证据送到陛下手里?
或者,逼得他为了自保,不得不抛出一些替罪羊,甚至…狗咬狗?无论哪种结果,陛下都稳坐钓鱼台,掌控全局!”
陈清源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让书房内众人恍然大悟!
“高!实在是高啊!”
“原来如此!陛下这是将帝王心术用到了极致!”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既稳住了可能动荡的朝局,又逼着燕洪去拼命查案!一石二鸟,一举两得!陛下圣明烛照,我等愚钝啊!”
王佑安也长舒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精光闪烁:“陈侍郎言之有理!陛下深谋远虑,非我等所能揣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暗中配合陛下部署即可!切不可再妄议圣裁!”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对那位看似“荒唐”的年轻皇帝,再次生出了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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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清晨。
天刚蒙蒙亮,皇宫的宫门尚未完全开启。
右相燕洪的官轿,便已早早地停在了宫门外。燕洪身着庄重的紫色一品朝服,面色肃然,眼神深处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迈步走下官轿。今日,他不再是那个被怀疑的权臣,而是奉了圣命、手握尚方宝剑、负责彻查御前刺杀大案的钦差!
宫门缓缓开启。燕洪挺直腰板,在守门侍卫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第一个踏入了巍峨的宫门。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我算没有辜负这个小皇帝的信任,也从这次刺杀案中全身而退了!”
为了不辜负陛下让他至今仍觉得烫手的信任,他这几天可谓通宵达旦,终于是查出了些许线索,这才急匆匆的进宫面圣汇报。
而此刻,在寝殿龙床上睡得正香的赵景,被魏贤小心翼翼地唤醒。
“陛下…卯时三刻了…右相燕洪大人…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了,说是…案子有结果了,有要事需面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