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金日磾病逝的消息传来。
刘据下诏,特许其陪葬茂陵,以示皇恩浩荡。
与此同时,刘据这几日也没闲着。
他通过情报渠道仔细摸清了赵充国的底细和为人。
斟酌再三,刘据下达诏令:从邻近的犍为郡(今四川宜宾)、蜀郡(今成都)紧急调集部队,由赵充国全权统领。同时,擢升自己的心腹——浞野侯之子赵安国、伏波将军路博德之子路明为副将,即刻启程,前往益州平定叛乱。
临行前,刘据特意单独召见了赵充国几人,郑重叮嘱:“诸位爱卿,此去益州路途遥远,又正值寒冬。切记,不可急于求战,首要任务是控制局势,防止叛乱蔓延!稳住阵脚,待来年春暖,再一举定乾坤!”
赵充国等人躬身领命:“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次日,赵充国便率军开拔,奔赴益州平叛前线。
嘉元元年的尾声,唯有张绵出使匈奴归来,给刘据带来了些许好消息,稍稍抚平了他这半年来紧锁的眉头。
转眼便是嘉元二年(公元前85年)初春。
金日磾的离世留下了重要职位空缺。
刘据下诏:擢升上官桀为车骑将军,而自己的心腹张光则接任太仆一职。
上官桀那颗期盼已久的心,总算得到了一丝慰藉。
初春时节,当平叛前线传来初步捷报时,刘据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结合张绵带回的匈奴情报,刘据判断:未来两年左右,匈奴人将自顾不暇。
这对刘据而言,无论是已经推行半年之余的新政,还是进行深层次的军备改革,都是天赐的良机,绝不容错过!
机不可失!刘据立刻召见太尉石德。
温室殿内,时隔多年,君臣二人再次单独相对。
“臣参见陛下!”石德恭敬地躬身行礼。
“老师快快请起!”刘据上前虚扶一把,语气亲近。
他上下打量了石德一番,打趣道:“看来朕赏赐的御厨手艺是真不错啊,老师这气色愈发红润了。”
石德连忙欠身:“臣能得享口福,全赖陛下恩典。”
君臣寒暄几句,便切入了正题。
“老师,去年就该推行的军改,因下半年的种种变故耽搁了。如今诸事已定,时机成熟,是时候启动了。”
刘据说着,示意内侍将一卷帛书递给石德,“这是朕草拟的一份军备改制方略,老师看看。”
石德双手接过帛书,展开后逐字逐句,看得十分仔细。
待他看完,刘据平静地问道:“老师,朕想听听你的意见。这份方略,你以为如何?”
石德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陛下心系社稷,锐意革新,实乃万民之福。只是...新政推行方才半年,根基未稳,西南又正在用兵。老臣以为,军改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宜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道理刘据自然明白,但在他看来,良机稍纵即逝,必须争分夺秒。
他不好直接驳了老师的面子,便眉头微挑,问道:“那依老师之见,该如何‘徐徐图之’?”
石德躬身回答:“回陛下,老臣以为,或可从兵役制度着手改革。”
“哦?”刘据的语气听不出褒贬,“没想到老师对兵役也颇有研究。”
石德赶忙道:“陛下隆恩,擢升老臣为太尉,掌管军事,岂敢尸位素餐,自当尽心竭力。”
刘据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那老师说说,为何要从兵役着手?”
石德领命,整理了一下思绪,娓娓道来:“陛下深知,我朝徭役主要分为更卒、正卒、徭戍三部分。但其间细节,陛下或未深究。
更卒:‘更’即轮替之意。
百姓每年需服劳役一月,或在本郡国做修渠运粮等事,或远赴他乡修长城、宫殿、陵寝。
男子二十岁登记服役,至五十六岁止,若不愿服役,可缴纳两千钱,由官府雇人代劳。
正卒:男子二十三岁需再次登记,称为‘傅’。
此后一生需服兵役两年:一年在本郡接受训练(如步兵、水兵、骑兵);另一年则视国家需要,或调往京城守卫(卫戍),或派往边境(戍卒)。
若天下太平,新兵可先回家务农,待国家征召再补足剩余兵役。
徭戍:在籍百姓每人每年需赴边境服役三天,或缴纳三百钱,由官府雇人代役。
正卒与徭戍,共同构成了我朝的兵役根基。”
刘据忍不住称赞道:“太尉果然下了功夫!”
石德谦逊道:“全赖陛下开创的内朝集体学习之制,老臣受益匪浅。”
刘据心知肚明,集体学习虽涉及徭役,却远不及石德此刻讲述得这般详尽细致,这显然是石德私下做了大量功课的结果。
“那老师为何认为军改需缓行?”刘据追问。
石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敢问陛下,若按您的方略将军改全面铺开,新军最快几年可堪大用?”
刘据不假思索:“三年,勉强可用;四年,方可成军;若给朕六年时间,必使全国军容焕然一新!”
石德却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雄心可嘉。然若骤然全面改制,旧制军队人心必然浮动。国无外患,则恐生内忧。届时若生变故,朝廷恐难以招架啊!”
这番话如同警钟,瞬间点醒了刘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弄不好还会烫伤自己!
于是,君臣二人围绕着军改的第一步——兵役制度的改革,展开了详尽的讨论。
不久之后,刘据拿着重新修订的兵役改制方略,在宣室殿召集了公卿重臣,举行廷议。
刘据开门见山:“今日廷议核心,便是这份兵役改制方略。朕先简述要点:
其一,废除徭戍。
其二,调整更卒:寻常百姓免除劳役的费用不变(两千钱),但士绅豪强子弟若想免除,费用加倍!
且朝廷登记造册,若其家族中有为官者,此记录将纳入官员考核。
其三,改革正卒:各地推行屯田制。
正卒必须服满两年兵役。
服役期间,主要任务有三:军事训练、识字学习、开垦荒地!
朝廷每年派人至各郡征兵,选拔表现优异者,调入长安接受更高阶的军事训练,继续服役。
凡被选中调入长安者,其家免除所有赋税!
而其他服役者,转为预备役。”
刘据顿了顿,指着内侍手中展开的帛书:“具体细则,皆在此帛书之上。诸卿传阅,仔细参详,而后各抒己见!”
帛书在重臣手中传递,殿内一时只闻翻动声与压抑的呼吸。
约莫一刻钟过去,众臣阅毕。
出乎意料,素来在朝堂上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车骑将军上官桀,竟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躬身一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直指核心:“陛下圣明,改制方略恢弘深远。然,臣有一虑:新军既立,旧军何存?二者之粮饷、待遇、地位......可会相同?”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殿内表面的平静!
它太尖锐,太现实,直接戳中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疑虑!
刘据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朗声道:“上官卿问得好!切中要害!”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响彻大殿:“朕今日便立下规矩:凡我大汉军人,无论新军旧部,其粮饷、待遇、尊荣——皆从校场的汗水里挣!从战场的刀锋上取!”
他语气陡然加重,带着金石之音:“若一支军队,上了战场不堪一击,连命都保不住!纵有泼天的富贵养着,又有何用?!不过是冢中枯骨,徒耗国帑!”
......
轰——
皇帝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一位公卿大臣的脑海中炸响!振聋发聩!
所有关于待遇不公的算计、对新旧倾轧的担忧,在这赤裸裸的、以战场实效为唯一标准的铁则面前,都被碾得粉碎。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刘据缓缓坐回御座,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诸卿,可还有疑议?”
群臣默然,无人再言。
这沉默,便是最大的认可,或者说,是慑服。
“既无异议,那便......都退下吧。”刘据的声音恢复了平淡。
翌日,未央宫前殿,大朝会。
在庄严肃穆的钟鼓声中,刘据的诏书响彻云霄,宣告着大汉兵役新制的正式推行!
一场深刻影响帝国未来的变革,由此拉开了序幕。